“这具尸体看不出面容,我们暂时给他定位无名男尸。”花月说话时,李绵已经开始记录。
她首先打开他的口腔,才道:“通过牙齿磨损程度和牙髓变形情况推断,死者常年食用素食,年龄五十岁,鼻腔口腔皆有炭末烟灰,再结合死者手脚都有重度骨折和银针刺入百会穴现象都可以判断死者是在昏迷时被人扔到墙头上。”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矗立的福墙,一脸认真的说,“大人,福墙的墙体宽厚,死者身上没有磷粉痕迹,所以卑职恳请上墙头一看。”
磷的燃点极低,又会随风而动,但是这地点倒是让人觉得该有个深刻的思考,所以她更加确认墙的古怪。
祁玉招手,随之也有人安放好长长的竹梯,花月爬上去的时候,太阳初升,光线明亮,一时晃花了她的眼,她用衣袖挡了挡,却是在这个间隙她看到青苔遍布的墙头除了黑黄的灼烧痕迹还有一些白色物质,她走近小心的把它装入瓷瓶里。
祁玉的眸光微凝,视线却追逐着冷风中背脊挺得笔直的花月,只见她蹲着身子好久,一会蹙眉,一会摇头,却是久久不语,直到过了好久她才下来,把手中的瓷瓶交给他,他看过里面的东西才明白原是如此,当即吩咐追云,“稍后让工匠来看看。”
宝德寺历史悠久又跨越几个朝代,且都把它当做国寺看待,今朝若是贸然砸了福墙,倘偌被朝中有心人利用怕是会被那些迂腐的官员视为毁坏晋国福祉,从而安上破坏江山社稷的罪名,所以他安排工匠小心拆解,以后复原也不至于麻烦。
“主子,慎重。”追云一脸担忧的上前,他本来就势单力薄,如今再挑起朝中内战,以后肯定如履薄冰。
祁玉摆手,“无碍!”
既然他已经是清水县县令,如果连县内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么该何谈立足。
阳光斜斜,光线交错中只看到花月严肃认真的取过验尸刀从容不迫的划开焦尸,“噌”的一声还冒着热气尸体露出内里,彷如宰杀的猪羊,随之浓重的烤肉味夹杂着强烈的腥臭迎面扑来,花月蹙了蹙眉依然继续,而其他看客就算后退数里也忍不住吐的翻天倒海,更甚者在心里抱怨这瘦小男子到底是什么怪物竟然临危不乱。
祁玉却习惯看着她一举一动,就像那专注认真的模样有什么魔力般吸引着他移不开眼睛。
花月却全然不觉众人心思,手上刀子已经划开他的胃,一路向下又来到十二指肠,“胃里只有些茶水,肠内有快消化完的青菜和米饭。”
她用镊子捻起一块还未消化完全的食物残渣,看着远处的僧侣,“你们昨晚何时吃的晚饭,吃的可是这些?”
有人大着胆子垫着脚看去,只见那是黑绿色还留着粘液的一团,饶是隔得那么远也闻得到一股酸臭味,再想起昨晚自己吃的,忍不住又呕吐起来,直到好一会儿,一个瘦和尚回答,“我们一般酉时吃饭,但昨天太忙,所以亥时才吃的饭,至于吃食正是你所说的青菜和大米饭。”
他的话音落下,其他的僧人也连忙附和,“对,志轩师兄说的对,不信你可以问志远,当时这些饭食他也给方丈和元明师叔送去了一份。”
“这些只能确定死者确实是寺内和尚,并不能证明就是元明法师。”一直沉默的林唤之开口。
花月没有反驳,她小心的把胃液收集在一个盒子里,然后指了指死者肚腹上的猩红皮肉,“死者脂肪肥厚,确定生前肥胖。”
一般胖的人和瘦的人的区别除了脸,手臂,大腿,最明显的地方就是肚子上的脂肪堆积的最多,也是最不容易减下。
在大家的怔愣中她的刀来到死者的锁骨处划开,一直到关节处泛白的皮肉翻卷,露出骨头,“死者骨膜完好,没有一点损伤,看来身前并没有从事任何体力劳动。”
一片唏嘘声过后,她手脚麻利的取下死者心脏,一时间素白的手套随着她的动作都淌着血液,吓得其他人都惊恐的退后几步,期间只有祁玉眸光微凝的看着她,仿佛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花月眼眸眯起仿佛在观摩手中珍宝,好大一会儿才开口,“死者心脏肿大,从而可以推测死者身前肯定容易心绞痛继而昏迷累积大脑。”
话语停了停,她把剥离好的脏器小心的排放在李绵为她准备好的格子里,继续说,“人的心脏主要通过收缩和舒张将左心室的血滑入主动脉并推动到达各个脏器,等完成代谢后,再回流心脏右房、右室将血泵入肺组织生成动脉血途径左房左室依次循环,可身体肥胖的人往往都会有高血脂高血压等疾病,所以就会造成这血液循环数量和速度有所偏颇,久而久之心脏就会不堪重负出现肿大,平常表现为心绞痛或者短暂昏迷。”
“对,师叔确实有病,曾经志伟师兄还解释过,元明师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没有和我们劳作。”志轩一答,其他人都明白了几分,看来元明常时胡作非为,欺善怕恶,现在人走茶凉,其他人肯定变脸,而他头上的针如果不是亲近之人,那么铁定是个高手,如果真的如志远他们所说元明昨晚在方丈房间论道,如果方丈没有受害,那他不是见证人就是凶手,可他为何会杀乌员外,杀人动机又在哪?
无形中一股冷风袭来,在场之人都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恰在此时已经离开的志伟灰头土脸的跑来,“快,大家快救火,方丈和我师傅还在里面。”
顺着他指的方向,正是寺内东院,方丈厢房,花月看着奔跑而去的人影手一顿,不过很快她处理好尸体赶到了现场。
火光灼灼,房屋垮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倒塌的声音连成一片,即使繁华的街道也比不了现场的喧闹。
“慈安方丈这是大成了吗?”志远不由自主的开口,顺着他的视线一望。
明灭火光中,透过窗户清楚的可以看到慈安身披晃眼的袈裟,盘腿坐在蒲团之上,他双眼轻阖,手上有节奏的敲打着木鱼,随着时间推移,身旁现出金光,同时他的身子也在光影中一点点消失。
众人骇然外加欣喜,仿佛全然忘了刚刚花月苦口婆心的解释,除却僧人虔诚念着往生咒,其他人都跪地膜拜。
“菩萨保佑,慈安方丈保佑,希望来年我能家财万贯。”
“方丈保佑我今年娶的美娇妻。”
“慈安菩萨保佑我今年生意兴隆。”
……
火势渐大,火舌嚣张的吞噬万物,明明暗暗的火光照耀,仿佛更加看清了每个人脸上的悲苦喜乐。
这时已经没有人再拿着盆桶上前与火对战,只远远的看着最后一点化为灰烬,反正除了这栋楼着火,邻近的地方都已经隔断,这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相信这是圣火可以洗涤世间一切脏恶,因而拖延,导致火势已经没法收拾,再加上这火和之前烧死人的火一样,泼水只能助长它的势力,就算通过花月的讲解知道沙土可行,但此地离那里很远,沙土又重,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祁玉与花月默契的对视一眼,而后一前一后向人群走去。
此刻本就人心惶惶,见他俩走来,所有人的脚都不停向后退让,直到他们在志远和志伟身前站定,其他人的心才稍微轻松,在这个档口他们可不想和案子扯上一丁点关系。
花月深深的躬身一礼,“二位请节哀。”
志远还是一贯的从容淡定,志伟也许是因为接连的事件导致他精神状态不好,现在更是缩在志远身后,眼神里透着慌乱,志远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便说,“施主勿怪,小师弟从小胆子就小,所以师傅才会一直把他带到身边。”
“看来志伟除了元明大师,最亲厚的就是你了。”花月笑着打趣,志远无奈一笑,眼神飘远,“想当年小师弟才来到我们寺里的时候,他才这么长这么点。”
说到这里,他还用手比划了长度,继而接着说道:“没想到一晃眼师弟都长这么高了。”
“原是如此,这也就是为什么元明大师死了,也就只有你才能劝的动他,也许都是你们多年的互助的情意,看来志伟也经常去东苑帮你,以至于他也认识乌员外。”两个人的情意不可能只有一方付出,所以她才会如此猜测。
志远脸色微变,也许他没想到花月还会再提乌员外,“是的,你也知道,乌员外是我们最大的香客,他们认识也不稀奇,只是说起这个原由还是要从乌员外给寺内的观音菩萨塑金身说起,当年员外还是一个路边小商贩就因为在庙里许了愿,所以第二年就发家了,是以他觉得我们庙里的菩萨灵验,就捐了功德,以后的每年都会来小住一阵,也许志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他的吧!”
他的话刚说完,志伟就踏步上前,以身保护,“你们别想动我师兄,他之前没有提我与乌员外认识,主要是保护我,所以一切罪责我担待就够了。”
祁玉敛了敛衣袖,神色冷峻,“知情不报,形同包庇,按照晋国律法可看严重与否做以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