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这般对我不理不睬过,只顾着闭紧了眼睛,蜷缩着没个声息。
我扭身往外走了两步,觉得不放心,复又折了回来,凑近蛇儿在他眼角亲了一亲,道:“阑休乖,醒来后莫要乱跑,不然到时我回来找不到你了会很着急。”
说着我在石缝里捏了一个小决,将他罩进结界内隐藏起来。这样从外面,哪个都看不见他。
我独自一人走在昏暗的路上,出了山谷,四面八方不知该从哪个地方去逮只家伙好。时不时呼啸而过的风里,传来隐隐约约嚎叫嘶吼的声音,我便循着逆风的方向一路走去。
我见识过了,这里的族类惯常结队行动,避免落单。一旦落单了,就极有可能成为别的队伍的口中食。
于是当我在一处山坳里碰上一群魔类正在分抢他们的战利品时,淡定了许多。那一群当中,我只需要弄到一只就足够了。
只可是,蛮荒里的魔类族群大抵长年累月如斯相互奔走抢夺,早已练就了一副敏锐非常的感觉。不等我思索出一个可行的计划,便已被发现。我甚至连撤退的时间都没有,魔类奔走向前,霎时就将我团团围在了中间。
不过我也没打算撤退。我要给阑休寻吃的……
这群魔类当中有一个领头的,带领着所有人皆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他试图向我靠近,问:“你新来的?”
我点头。他两指摩挲着下巴,又问道:“就你一个人?”
我又点头。这个答案听进他们耳朵里,足以让他们以为我就是一盘可口的跑不掉的美味餐食。
果真,我刚一点完头,边上就有一家伙像是方才没吃饱一样按捺不住就朝我扑了过来。我手心拢进袖子里一翻转,化出小寒刀,欲对准他的要害刺他一刺。
然而还不等我出手,那只魔类却先一步被领头人给一手打飞。领头人不满地大声喝道:“她跑不掉的,你们急什么!谁敢再乱动看我不收拾他!”
遂大家都忍下蠢蠢欲动的渴望,没有哪个敢再乱动。那领头人一步一步走过来,凸额尖下巴,嘴角依旧挂着令我不舒服的笑。
我问:“你是鬼族么?”在我的印象中,只有鬼族才长得如此……畸形。
“鬼族?”领头人似有几分与我闲话的心情,道,“我们进来的时候还不曾有鬼族,那是个什么族?你又是个什么族?”
我道:“那你铁定就是远古的魔族了。我亦是魔族。”
领头人笑着伸手来捏我的下巴,我便任由他捏着抬起,迫使我与他对视。他啧啧道:“竟还有遗落在蛮荒之境外面的魔族,委实是新鲜。”
我道:“这蛮荒外面有一个新的魔界,我是新的魔族。”
领头人不置可否,捏着我下巴的手指一松,顺手在我面皮上摸了一把,满意道:“不过倒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女人被扔下来了。眼下我们已经吃过正餐了,不打算这么快吃你。你便陪着我们大家玩一玩。”
关于那领头人所说的“玩一玩”,从他对我上下其手我便能猜得出具体是怎么个玩法。四周围着的魔类纷纷起哄不断地靠拢。
当领头人邪笑着伸手就来扯开我的衣带时,我垂着眼帘拿一种我自己听起来都不怎么善意的语气道:“那就你好了。”说着趁领头人愣一愣的瞬间,一手捏住了他的手臂往外用力一折,继而另一手的小寒刀轻而易举地就抽送进了他的胸膛……
我一向度量不怎么好,亦不怎么能忍。他能对我做出如斯举动,胆子也不小。
领头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显然是没料到他活了那么大岁数的一只魔,竟然遭了我这个新进蛮荒的女人的道。如此看来,他能被我算计,显然在这么久远的年月里也是一只不学无术的魔,净晓得领着族群与别的族群殴斗抢食。
此时,周遭的魔类见此变故,有些被激怒,顿时三四只家伙想都不想便冲我扑来,恨不能将我撕碎了吞下。
说时迟那时快,我手里狠一用力,几乎将刀柄都没入了领头人的胸膛里。霎时淌出的污血,被我两指相绕捻决化成坚不可摧的玄冰刺,袖摆一扫,纷纷朝那三四只魔类刺去。
竟无一虚发。
于是魔类没再轻举妄动。我欲就着手里的这个领头人去喂阑休,虽脏是脏了些,但足够大只也还将就。
哪想,我将将一打定注意,领头人便在我手里咽了气。尽管他还是一直远古的魔,我那小寒刀又失了刀魂,但使力刺进他的身体时我又顺着拿他的血凝成了玄冰,内里承受不住十分情有可原。
只可惜,他一死,身体顿时就变成了土灰。
我这才想起,蛮荒里的魔类一死就会变成那样的,应当是被这蛮荒里的强大封印日积月累地磨损所造成的后遗症。难道只有拿火将他们烤熟了才有可能保存完整?
可我身上哪里有火,莫不是还要抓一只活的回去山谷给阑休烤现成的罢?
一时我没做好打算,前一刻还不敢轻举妄动的魔类竟纷纷出动,那么多人齐齐向我一个人攻击。我压根连捏诀的空档都没有,唯手里握紧了小寒刀,上来一个刺一个。他们身体里的血一经流出便化作冰刺朝他们自己的同伴刺去。
然而,果真应了阑休那句话,敌众我寡也只有被宰割的份儿。
面对四面八方的攻击,屡次我想结出飞雪八角晶盾,每每只结了一半就被这些家伙给眼疾手快地打破……我顾得着前面便顾不上后面,后背传来清晰的撕裂的痛,仿佛还听见了皮肉被撕离身体的声音……疼得我几近昏厥。
但我不能昏厥,我答应过我的蛇儿阑休,要他乖乖等着我给他带吃的回去……
待到我精疲力竭的时候,早已经感受不到疼痛。我就只知道不断地将我手里的刀人的身体里,而后再取出来,又……不断有个声音在提醒着我,莫要全部都杀光了,要留一个……留一个……
肩头被人扒住,径直被撕咬了去。我将刀毫不犹豫地从他的头顶……结果他化成土灰,小刀顺势落进了我自己的肩头。
因自己所造成的伤,微微使我清醒了稍许。我掀了掀眼皮,四周此起彼伏的嘶吼,人数却已经少了一大半。
他们看似很不甘,经过一会儿工夫的休整,又向我围了过来……
大抵是以往日子过得实在太舒坦,在魔界时阑休惯我得紧,父尊虽时不时喜抽我两下,严重时磨破个皮挂一挂彩,但都不是有多严重。后来混入了九重天,除了被画潋逮住折磨的那一次外,其余的时光有吃有睡都相当安逸。
可尽管是当初被画潋锁在凤印里饱受折磨,都不及今日所遇上的种种。
那个时候,痛能让我意志散漫,直至生不如死。而今,痛却令我失去了意识,只知道一往无前。
一往无前,有人正等着我。我若回不去,他定是会着急了……
身体已不受自己控制,不知是被谁一把扑倒在地。随即蜂拥扑过来的魔类将我淹没……或许我就要被他们这样生生给撕碎下咽了。手里的玄冰小寒刀被夺去一脚踢出很远,我再拿不到东西可以刺穿他们的身体……
于是当那么多双手乱七八糟地来撕我的衣服时,我亦学会了用嘴咬。撕咬。肮脏的血满嘴都是,喷入半空中再落下来之时就已是锐利无比的血冰刺。
魔类霎时又蜂拥着散开。
我便摇摇晃晃地自地上爬起来,指甲上浸着仙光划破了自己的手心。鲜红的血激起了他们贪婪的。只可惜,那血是用来封喉的。
魔类见状连连后退。一阵冰寒的风席卷而来。我心里有些没底,不知用冰封住他们能不能保存他们的身体以便我好带回去喂阑休。
但凡事总得试一试。
我本可素手生玄雨冰雪,只要这蛮荒有一滴水。而今水没有,有血亦是一样。趁着魔类纷纷后退的空档,我总算有机会可步冰天雪地,尽管那样做十分费心力。但我要活着。
这样想着,我抬手便捏诀。然而他们一见我又要捏诀,顿时又纷纷围了上来。眼看着有一只跑得快的家伙钳住了我的肩膀张口就欲咬我的脖子,就在此时,突然一道凛冽的伴随着刺目火光的箭气呼啸而来,倏地就稳稳当当扎在了钳住我肩膀的那只魔类背心。
魔类松开了爪子,倒在地上,被烤得乌焦。
其他魔类的下一反应就是再顾不得我而四处逃窜。只可惜,那一道道火光跟瞅准了似的,只管“嗖嗖嗖”地飞过来,不容有一个逃脱,尽数将他们射杀在了地上,冒着黑烟。
不远处,响起了哒哒的悠闲的蹄声。
我极力眯着眼望去,渐渐眼界里出现了一个人影,骑在一只猛兽宽阔的背上,灰色的衣摆往后飘起。那猛兽的额上,有一只独角。
来人生得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眸,如刀削般精致无可挑剔的鼻梁与嘴唇,勾着嘴角柔媚地笑着,面皮上染了稍许风尘平添了两分英气。
他与我道:“小妖女,别来无恙啊。”
我忍着身体上的伤痛,弯身随意去拎了一具烤熟的魔类身体,道:“对不起,请叫我魔女。看来你在这里面混得不错。但就是穿着打扮比以往朴素了些。在这无人欣赏的蛮荒,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我万万没想到,来这蛮荒竟还能遇见熟人。这熟人不是别个,正正是当初我与道殊入妖界擒杀的妖王。
他肉身已毁,仅凭眼前这饱满的元神竟能存活这么久。
眼前这妖王闻言无奈地摊了摊手,道:“这里的环境委实太艰苦,我每日花那么多时间来穿着打扮的话,出门一趟就会弄脏衣服弄花妆容,太麻烦。”
说着,他渐渐眯起了眼睛,眼里起了戾气,“来,小魔女快告诉我,是不是当初将我丢进这蛮荒眼下又后悔了,于是亲自下来接我出去?”
我道:“我原以为这个地方你是存活不了多久的,不想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你怎么还没被吃掉。”
下一刻,只见那独角猛兽的兽背上人影一闪,妖王就已经立在了我的面前,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咬牙切齿道:“想让本座在这里随随便便被哪个吃掉,你也太低估本座了。且本座这元神又有哪个有胆子吃得下,你毁我妖界、扔我入蛮荒之仇尚且未报,岂能轻易死去?”
我无力抵抗,道:“莫不是眼下就想报仇?”
妖王斜斜扬起一边嘴角,本就比女人还媚的面皮看起来愈加邪魅,道:“这里的别人有眼不识泰山一心垂涎你的肉味,但本座却清楚,你乃魔界公主,不会无缘无故下来这蛮荒。但既然来了,就一定能再回去。你将本座带出去,说不定本座可下手轻一些。”
我亦笑着睨了他一眼,干脆将身体的重量都搭在他那只手上,道:“你在这里报仇是报仇,等我将你带出去了你还是会报仇,你当我傻啊。你觉得我有可能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么。”
妖王面不改色,看了看满地的魔类尸体,再将视线投放在我手里的那只,忽而笑得更明艳了些,道:“这是要给你的那条蛇带吃的回去么。他确实本事不小,可惜惹怒了这蛮荒里唯一的几位最厉害的上古之魔,唔,我查看了一下,他伤得着实很重。”
我掀起眼皮怒瞪他:“你敢伤他一丁点试试看!”
妖王捏着我脖子的手收了收,道:“那就要看你答应不答应我的条件了。”
这样不平等的条件,我自然是不会答应的。我强忍下怒气,咬牙淡定地看着他咧嘴笑道:“要想出蛮荒,需得我与阑休合力。倘若阑休有个丁点闪失,恐你我都无法顺利出去了。不信的话,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还能为你自己报个仇图个一时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