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最初为了想尝一尝这南极的夏果,我制定过一个踏青计划。先来这里摘果子,然后再折去北极吃果子……
冷不防绯颜一声话语将我惊醒了过来,她道:“这是特意进奉给九重天才有的鲜果,你试一试,味道还是不错。”
“哦。”我抓了一只红色的果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酸涩得厉害。
听绯颜又与南极仙君道:“这些仙果,往后也向我东海送一份。”
南极仙君连忙欣喜应下。想来他也是很希望像我一样能傍上这位很牛叉很强大的神族的。
绯颜牵起了我走出了林子,似想起了什么回头又与南极仙君道了一句:“这样,正好新近我有些养花的习惯,你且将这林子里的果树苗各自都弄一份送去我东海。我得空亲自养一养。”
南极仙君道:“这些果树要生长在干热的地方方可开花结果,如若送去东海恐……”
绯颜打断他道:“不妨,我且养着试试看。”说着绯颜就又多摘了几只果子往我怀里塞,我说我够了她才罢止,有模有样道,“今日我来南极的意图,想必我这位小童子已经与仙君说清楚了。眼下仙君便带我去取东西罢。”
南极仙君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幽怨地开口道:“君上远道而来,不如先去小仙那里喝盏茶凉快凉快再去也不迟。”
绯颜很善解人意地问我:“我不是很热,你热么?”
我看了看不远处腾腾的火云,感觉是有些热,但今日我们又不是为了喝茶而来的,于是道:“热是有些热,不如南极仙君将茶端去流火火海那边,我与我们君上也可边取那丹蜡边喝茶呀,这样节约时间一些。”
南极仙君愁容满面地问我:“你是不是不喜欢与我多呆一阵,多在这里留一会儿都不肯?”
我胡乱编了一个借口道:“与你多呆一阵自然是很欢喜啊,但一会儿我们君上还有别的应酬,不宜在这里久留。”
绯颜很配合很认真地“嗯”了一声。
南极仙君无奈,却也一边领着我与绯颜去流火火海那里,一边让仙婢回去端茶来给我们喝。
最终我们寻了一个很好的地势站在火海外边那高高的石台上,脚下的流火已然熄灭了去,远方却熊熊燃烧狂烈不息。
尽管这火不如业火来得厉害,可隔了这么远,我仍旧是霎时就感到自己的身体的水分在开始流失。明亮的火光扎得我双目发痛几乎睁不开,因而我尽量避免远眺。
我只看着石台下面,流过燃过熄灭的地方,赫然铺着一层通红的蜡油,不禁问道:“这就是丹蜡?”
见南极仙君点头,我当即捞起袖子欲跳下去。
他却先我一步快速捉住了我,蹙眉道:“你就想这样随随便便跳下去?”
“不然呢?”我疑惑地望着他。
他说:“下面灼烫不凡,且不说你受不受得住,你就这样穿着鞋子长衣一下去便会燃起来。这个时候流火甚旺,丹蜡十分不易取,以往其他仙家来取丹蜡时,都是等着这火海里的流火奄奄一息时才敢下去。”
我耐着性子问:“那什么时候这流火才奄奄一息?”
南极仙君道:“这个说不准,但绝非现在这个时候。”
“不行啊,我们君上现在就要丹蜡回去做灯笼,我们现在就要取这丹蜡哩。”我边说边连忙脱掉了鞋子,将衣服的下摆捞起来捆在腰上,翻手化出早在东海就已经准备好的龙晶石所制的长盒。
只可是,南极仙君仍旧是轻易不放我下去。他说我的修为恐下去会承受不住,要取丹蜡要么隔段时间等火小了,要么找个修为高深的,否则就是不行。
我嗤笑道:“你怎知道我的修为就不够呢。”说着瞥了一眼一边正兀自优雅地脱鞋的绯颜,又道,“今日这丹蜡,非得我亲自取不可。”
绯颜顿了顿:“你亲自下去?不让我帮忙?”
我道:“君上晓得的。”
绯颜没多犹豫便答应了,让南极仙君放开我让我独自一人下去。南极仙君在这种时候颇显得很有义气不肯从,绯颜只弹了弹手指便使得他被迫放开了我。
跳下去的那一刻,南极仙君顶撞绯颜道:“君上要做灯笼,为何非得要一个小童子下去为您取蜡!”
我扭头对着南极仙君笑了笑道:“其实是我要做灯笼,做我自己的灯笼。哪个都不能碰的灯笼。”
当我赤脚踩在了那通红的丹蜡上时,脚心下生起了一股青烟。我差点站不稳,狠狠咬紧了牙关,唔出了声。
皮肉被滚烫的蜡油烤得滋滋作响的声音,如魔音一样萦绕在我的耳际。
我颤抖着身体蹲了下来,伸手打开那比我身体还大的龙晶石盒子,而后手指伸入到蜡油当中,一点一点地抠出丹蜡,装进盒子里。
手一触碰到丹蜡,即又开始冒青烟。被烧得钻心的疼痛,几欲令我背过气去。
诚然,这些丹蜡是厉害了些。明明没有火烧起来,却比火还要炽烈几分。三两下便将我的手指烧得血肉模糊。可尽管如此,我双手仍还是不停歇地继续去抠丹蜡,捏成一团又一团,沾满了血迹,填充着盒子。
等着盒子填充满了,我便可以收拾好回去东海,给道殊塑肉身了。
来时,我特意将盒子准备得很大,足有道殊人那么长。这样的话,就不怕担心取的丹蜡不够用到时还得再来一趟。
一手一手地抓,手指上的皮肉被烧掉得厉害,很快见了白骨。但我不能停下不愿停下。
这些痛虽清晰尖锐,可又不是没经历过。大抵多经历几回,也便习惯了。然而眼下我经历尚浅,却是无论如何都习惯不来。
我一直试图想其他的事情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不能将意识只停留在残破的双手上。额上大滴大滴的汗滴在丹蜡上,逗起水烟我似觉得我嘴唇被咬破了皮,亦在往下滴着一滴一滴的腥热液体。
对了,想道殊。想道殊兴许就不觉得这么痛了,我就不会怕我忍不住就放弃了。
过了今日,我带着丹蜡回去,雕刻出他的模样,给他找回他的魂魄,再给他造一颗元神,他就可以重新活过来。
再也不用对着他的画像朝他伸手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他,再也不用拼命做他以前做过事来感受他的存在,再也不用时时刻刻想他念他而不得……
隐约听得石台上面有人在呼喊,我懒得抬头去看。我唯一要做的也就只有我手里的这件事。
道殊……等你醒来了,你可不可以少怨我一点点啊……我知错了啊……其实,我不够大度的,其实我很害怕你真的当做从未与我相遇……
往后你是不是再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再也不会对我眯着眼睛浅浅地笑了……
我一直安慰自己说,没关系的怎样都没关系的,只要你回来就好了。但我贪心,想着你当真能再回来了,却又忍不住再奢求更多。
你看有哪个像我这样,该有的时候不珍惜,不该有的时候又奢望呢……
但是道殊,我就是很想你啊,想得不得了……你若醒来,怨也好恨也罢,就记得我一丁点成不,你要是真当做与我从未相遇就再也记不得我丁点了……
身体渐渐被烤得干枯。我本不再惧火了的,我不准我自己在这下面施一丁点术法,唯恐我所取得的丹蜡里夹杂了玄水之气。
后来,流火是流动性的,又朝我这里汹涌过来了……但我很开心,终于圆满地使龙晶石盒子装满了丹蜡。我盖上了盒子,拿那双连自己都认不得的白骨森森的手去抹了一把脸,一脸的水渍。
再后来……双腿没了知觉,我连站也站不起来……我想抱住盒子,只可惜身子太小抱不住,我便摘去了腕子上的缚灵链,变大了身体总算才可以将盒子抱了起来。
刹那间,狂火如滔天的浪,向我席卷而来……我极力眯起了眼,看着那红色的火焰,怔怔发笑。
然而,那样狂肆的大火终还是无法将我吞噬。一道强劲的凉风忽然自背后袭来将我结结实实地围罩着。烈火被迫止了步子,唯有不断伸出火舌想从我身上一扫而过。
身边,是绯颜飞身而来,站在我旁边一手便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大火。她另一只手代我收起了盒子,将我捞起,神色悲艳地淡淡吐了一句:“你是我见过最傻的人。”
我道:“凡是都会有代价么,一物换一物,这不是傻,公平得很。”
绯颜不再多说,带着我便飞回了火海上方那高高的石台。南极仙君扑了过来,看见我面色变得很不好,连忙手颤抖着掏出一粒丸子,递到我嘴边,道:“参丸,很、很有效用的。”
还记得上次我重伤时吃过他的参丸,可惜却没多大的效用,还不如阑休给我疗伤来得实在。然我不忍拒绝他的好意,也便张口接下了,囫囵道:“我想喝水……”
仙婢早已经将茶水带来了这里,他闻言慌忙转身去拎茶水,小心翼翼地给我喝了个干净。
我不得不承认,南极仙君这个人虽没脸没皮,但是个好心肠的人。他让绯颜带着我去他的地方好好治一治,可惜被绯颜一句“不必了,本君会亲自救她”给拒绝了。
最终绯颜抱着我匆匆忙忙离开了火海,临走前不忘对南极仙君道:“今日之事,本君不希望仙君将其透露给九重天半个字。”
南极仙君凝声道:“既是君上不希望,小仙定当遵从。”
回去东海时,绯颜走得极快,所花的时间也极短。她甚至都没施法分开海水而入龙宫,竟是直接带着我入得海水当中。
她这般做,完全是为我着想。我极度缺水,岂是南极仙君那一两壶茶水就能补得回来的。我便在水中浸了好一阵,任由身体缓缓下沉下面是幽蓝色的晶石,在绯颜的动作下正散发出幽幽的蓝光。蓝光将我包裹,渐渐复苏了身体,缓解了疼痛。
看着自己的手脚,白骨之处开始生皮肉,心头突然漫起一股不能言喻的辛酸,哽咽了喉咙。
然而再辛酸再痛苦,都是值得的。一切都值得。
被灼伤的地方在这海水里总算复了原,手心脚心却留下一层厚实的茧,一触碰还是会觉得有些痛。
我坐在蓝色晶石上,安静地抱着长盒子。绯颜坐在我身边陪着我。
她道:“入蛮荒找招魂镜时,想必你也是这样不要命的。”
我咧嘴笑道:“没有,那个时候有阑休陪我,现在有你陪我。就是我自己想不要命了,你们也会不同意。”
我只是想得格外开罢了。还有命的时候我便要救道殊就算没命了,我还可去追寻道殊。说不上赚了什么,却也算不得亏。
在那里坐了许久,直到绯颜说我除了面色有几分苍白以外,其余的都没什么变化,不怎么看得出来我受了伤。我这才敢起身与绯颜一起回去她的东海龙宫。
阑休凝着的眉绷着的面皮在看见我回来的那一刻舒展了,几步上前来,看了看绯颜手里拎着的那只大盒子,与我道:“可是拿到要的东西了?”
我点头,笑道:“自然是拿到了的。绯颜阿姊与我双双出马,还没有拿不到的东西咧。”
他手拢了拢我额际的发,轻轻如呓语一样问:“面色怎么这么不好看。”
我随意道:“约摸是南极太热,烤得我有几分难受罢。不过我回来了,歇一歇就会好的。”
绯颜让玄寒去煮几壶清热的茶来,而后阑休牵着我入屋去歇息。我就着床榻躺下,迷迷糊糊睡了一个瞌睡。
我觉得很热,仿佛周身都置于火海当中逃不脱。大滴大滴的汗打湿了衣裳,我双手双脚皆被烙在火上,烘烤得滋滋作响……皮肉被烤没了,骨上森森血意……
总觉得自己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收拾起满心的恐惧,即便在这火海里穿行一直到那尽头,即便我这肉身就只剩下一具白骨,我都要做成那非常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