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经压抑,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躁动,好声好气道:“阑休,你放开我。”
他说:“锦儿,回头罢。你已实现了自己的夙愿,千万莫要再执着。”
我愣愣地看着他,问:“回头,怎么才能回头……我不想回头……不愿回头……”
适时门边闪进一抹人影,正正是绯颜的未婚夫玄寒。见我与阑休僵持着,玄寒凝着面色严肃道:“君上有吩咐,今日锦公主与阑休公子皆不得离开这所园子,一直等到她回来为止。”
我连忙问:“阿姊她去哪儿了,为何不准我出去?玄寒我问你,道殊他是不是醒了?他有没有问我在哪里?”
玄寒以一种复杂的眼光看我,道:“天界火神死而复生了,但不曾问过锦公主在哪里。只可是”
“只可是什么?”我心下一沉。
只听玄寒道:“阑休公子在施法时力量太过强大,即使有君上的龙印镇守,东海亦是闹得天翻地覆,惊扰了天界。火神死而复生一事,整个天界都知晓了,眼下东海上方正停驻着无数天兵与仙神来迎接火神。因而,君上吩咐此等档口,锦公主与阑休公子万不可现身,否则后果锦公主该是能预想得到。”
否则那个后果,我能够预想得到。轻则我与阑休被仙族所擒让龙族与天界为敌,重则我与阑休尸骨无存。玄寒一直提醒着我,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阑休。我饶是不顾及我自己,我也应当顾及阑休。
应当是这样的……我不能冲动……
于是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来回疾走……千万要冷静……
我乞求地问玄寒:“你能不能只带我一个人去?我、我就只是去看他一眼,等看见了就好了,不会惹事添麻烦的……”空白的脑中忽而灵光一闪,“还有我身上没有魔气,我有缚灵链,戴上就不会有问题的……”说着我便掏出缚灵链给自己戴上,霎时变成了孩童。
我想看他的模样,听他的声音……无论怎样都好。
玄寒没回答我,我知道他是在等阑休同意。
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脑子一热扑在阑休面前跪了下去。阑休浑身一震,我道:“阑休,我跪着求你。”
他嘴角溢出一声哀凉至极的哼笑:“你竟跪我?”
我哆嗦着唇道:“是跪你……求你……”
阑休背过身去,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终是与玄寒道:“劳烦玄寒大人将锦儿带去,让她看一眼罢。”
玄寒蹙眉道:“可君上吩咐了不准锦公主过去。”
阑休笑出了声:“那能有什么办法,你看她都跪我了。”
于是玄寒没再多说什么,还是牵着小个子的我出了园子,飞速赶往万丈海底那里。当时满心想的满心念的不过是那抹黑衣广袖的高挑身影,甚至都没空回头去看一眼屋子里阑休落寞的背影。
后来,我总算是明白。我对阑休,从来都只有伤害,伤害得他体无完肤。再炽烈的情感,再深厚的眷恋,都是在我这样残忍的举动中渐渐化为灰烬的。只可惜,我说我不想回头不愿回头,当我忏悔着要回头时,哪里还有后路。所有后路,皆被我斩断的斩断堵死的堵死了。
到了万丈海底时,那里的龙晶石碎了一地。竟额外多了许多人,正恭恭敬敬地候在一边。玄寒连忙带着我隐匿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
火夕,他确确实实醒了。
恰恰……我到的时候,还来得及看见,他将将拂袖转身,面无表情,只留给了我一个清冷无双的背影……
那一刻,心都被扼住了,令我感到无尽的冰寒与窒息……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高贵美丽的人儿……那日九重天上对我提剑砍杀的人,对我暴怒嘶吼的人,竟如此在意道殊,第一时间来接道殊么。明明道殊就给她吃了忘情丹……
我手指掐进了礁石当中,忍了又忍,与玄寒颤声道:“怎么办,我好想出去……”
“锦公主万万不可。”玄寒永远是一个很理智很冷静的人。
我看见绯颜亦在那里,她纤长的身影处在众多仙神当中十分显眼。就在大家都退出东海时,绯颜突然出声道:“慢着。”
道殊顿了顿,挥手让仙神们先有序地退出去。听绯颜语气不冷不淡道:“好歹也是借本君的宝地死而复生,道殊小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道殊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淡哑,道:“承蒙绯颜姑姑大恩,改日我上禀天帝之后,定会遣人来东海以表答谢。”
总觉得……哪里变了……究竟是哪里变了呢……
绯颜冷笑一声:“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她睨了一眼旁边的美丽女子,又道,“那烦请火神殿下将画潋仙子留一留,本君有几句体己话要与她说。”
道殊没有拒绝,抬手随意捏了捏身边女子的下巴,道:“既然如此,画潋你便好好与绯颜姑姑说两句体己话。”说罢不等她作答便抬步飘飘然离去。
那样在水中魅然的玄衣袖摆,那样柔顺青长的发丝,看进我的眼里,恍若隔世。我狠狠揪紧了自己的心口,连眼睛都不敢眨,害怕、害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然而最终我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在我眼前消失。该走的仙族皆走了,该退下的龙族也已经退下。那里就只剩下绯颜与画潋两人。
那竟真是画潋,本该服下忘情丹忘去一切的画潋。
绯颜挽着手臂走到她面前,看似神情清淡却周身透着一股寒意,问她:“方才火神转醒之际,你给他吃了什么。”
画潋眉眼笑开,道:“姑姑既是知道,何必再问。”
绯颜道:“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没能让你长点记性。”
画潋眉梢一抬,说不出的妩媚:“上次拜姑姑所赐,画潋怎敢忘怀。我所做的,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火神不幸遭一个小小的魔女所伤,本就不该再记得过去的种种情份。”
“所以你用当初火神对你的法子再还回给了他。”
画潋离去时说:“这有何不可,我仍旧还是他的未婚妻。”
绯颜生了几分怒:“你以为火神是凭着什么死而复生的。”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何必知道。”
不晓得她们具体说的是什么,我一直浑浑噩噩。直到前来东海接道殊回去的仙族都走远了,直到东海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我蜷缩在礁石角落里,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发出不争气的哭声来。
玄寒说,道殊不曾问起过我在哪里。现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是因为他不在乎了。
他不在乎我了。
总觉得这回……他拂袖转身,面无表情,只留给我一个清冷无双的背影……确确实实是离我越来越远了。
那样越来越远的距离,我没有勇气跟得上。
因为他身边,跟了别的女子。他可以那么亲昵地去捏别的女子的下巴……
果真没过几日,南极送来的、绯颜让玄寒种进盆里的果树苗没有成活的迹象,一天比一天更加恹恹。绯颜说那是玄寒不会种果苗,而我则更信玄寒说的那些果苗不宜被灌太多的水这一说法。
但是玄寒为此不怎么辩驳,绯颜说是他不会种果苗就是他不会种果苗。
绯颜还与我说,情这个东西还是一切随缘的好。千万莫执着千万莫强求,执着强求的结果往往是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多不划算。
但我想,若是我真听了绯颜的话让一切随缘的话,我与道殊的一切也就不复存在了也再回不去了。因为,佛说,我们的缘浅啊。
我们在一起,我们朝夕相处,全都是执着强求得来的。
一连那么多日下来,阑休的面色似没有一丝缓和,仍旧是较以前苍白。我时常摸着他的额头,感受到他的额凉津津的,便问:“阑休你有没有觉得很冷啊。”
阑休笑着拿下我的手,道:“倒不觉得有多冷。”
我信得很。因为他是蛇儿,蛇本就是身体凉凉的。但就是以往从没有这样切身体会过。
后来,渐渐的我也就有些想通了。缘由是阑休与我说了一番道理深刻的话。
一日午后,我仍旧是在东海龙宫、绯颜给我安置的园子里休养,阑休便陪着我闲话。他叹道:“将一切事都放在拳头那么大点的心间,你觉得难受么锦儿。”
我酸涩地笑笑,道:“不然还能怎么办。我说我现在立即马上就想去九重天看他,你会答应么。”不光他不会答应,我想我也不会去。
我很害怕,真的去了九重天找到他之后,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应该……焱采宫里再无有关我的片刻记忆,他与别的女子相依偎从此彻底不再记得我……
阑休手指轻柔地顺我的发,指尖穿梭在我的头发里,令我惬意地眯起了眼。只听他道:“最初眼看着他死的时候,锦儿痛不欲生。那么倔强那么顽强地去寻找挽救他的法子,感觉忽如一夜之间锦儿就长大了变成熟了,只可惜这一切却不是为我而改变。开始只是单纯地想救他罢,只要他能死而复生锦儿就会了了夙愿了罢。那么现如今,锦儿的夙愿达成了实现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不满意,那是因为,锦儿奢想了一样东西之后,还想着奢望更多,如此心里怎么会装得下。”
我问:“装不下会怎样。”
阑休说:“装不下就会将自己胀破了。”
我认真想了想,觉得阑休说的是这么一个道理。我太贪心了。太贪心不好,太贪心心就会装不下。
我最初的夙愿,便是能够看着道殊再醒来。即便他当做从未遇见我,即便他再不会对我眯着凤目浅笑,我都只愿他能够回来。
现在,道殊终于醒来了,我不就是如愿了吗。那我还有什么好再奢求的呢。能亲眼看得他活生生地转身离开东海的背影,他又不与我计较杀他之仇,没有拿剑指着我,我应该开心不是么。
我低着眼帘酸涩地笑:“阑休我觉得你不去当心理学家太浪费了啊。”
我低着眼帘酸涩地笑:“阑休我觉得你不去当心理学家太浪费了啊。”
阑休亦勾着唇角笑,道:“是么,可我只愿当锦儿一人的心理学家。”
我侧头,看着阑休半眯着的眼。忽而抬手触碰着他的脸,感受着他颤了颤,心想有这样一位我专属的心理学家也不错。我的余生,有他陪着,该是不会太寂寞。
有些东西,委实强求不来,执着不得。
于是当天,我豁然开朗地跑去找绯颜玩耍。绯颜很是激动,为了我直接翘课连学堂都不去了。我与绯颜两人一人拎着一只水壶给同一盆花浇水,然后在她园子里来来回回将她养的那些花花草草浇了个透,园子里的地面都湿成了一片。
玄寒在一边不住地扶额,劝道:“君上切莫浇太多的水,否则一个都活不成了。”
绯颜侧眼睨着玄寒,君上威风摆得十足,道:“难得今日流锦阿妹兴致颇好,玄寒你再多言一句本君就让你活不成。还不快快进屋去帮本君抄课业。”
见玄寒僵着面皮欲踱进屋,我连忙道了一句:“阿姊你都已经不去学堂了,抄那么多课业作甚。你且将玄寒借我用一用。”
绯颜问:“你想怎么用?”
我道:“新近阑休虚得慌,我看阿姊这里鱼又多得紧,让玄寒去逮几条鱼来炖汤给阑休补一补阿姊你看怎么样?且男人与男人,好说话一些。”
绯颜听后点点头,道:“阿妹果然体贴入微。既然如此,玄寒你便去给阑休好青年抓鱼罢。”说罢后见玄寒连额头都黑了还不为所动,绯颜又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你也是位好青年。”
于是最后,玄寒还是服软出了园子给阑休抓鱼去了。闻得绯颜对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句:“嗳,爱慕虚荣的男人啊。”
后来园子里就只剩下我俩,绯颜忍不住那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向我打探道:“你怎么突然就想通透了,我还以为怎么也得花个百八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