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擦了擦嘴角,咧嘴道:“委实秀色可餐,越看越觉得饿。”
道殊忽而掀起眼皮,对上我的眼睛。凤目里半掩流光风情无限,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问:“哪个秀色可餐。”
我刚想应他,绯颜君上便阻断了我,道:“流锦同窗,越是面对诱惑,越要守得住阵脚。”
我指了指道殊手里的兔肉,嗫嚅道:“当、当然是你……烤的肉。”绯颜君上向我投来赞赏的目光,似在赞我很有骨气。
其实我也晓得我自己很有骨气。管它是什么气,反正骨子里有气就叫骨气。
兔肉烤好了之后,绯颜君上率先宣布她的占有范围:“道殊小辈,我要两只兔腿。”于是道殊很优雅地撕下两只兔腿递给了绯颜君上。
绯颜君上初尝那肉味,边嚼就边眯起了美眸,看来是味道还不错。她心情一婉转,就让在园子外面随时候着的小婢去搬来两坛果子酒,边吃酒边吃肉。
我咽了咽口水,看着道殊看我那不明意味的淡淡挑眉的神情,壮着胆子道:“我、我我也要两只兔腿!”
“你也要两只兔腿?”道殊眉梢淡淡一扬,轻轻佻佻似笑非笑道。
听他这语气,似在说“你是哪个,就凭你也想要两只兔腿?给你一只就已然算是多余的了!”
诚然,绯颜君上完全可以要求两只兔腿,就算她要四只也无可厚非,因为这鸟儿好歹也唤绯颜君上一声“绯颜姑姑”,而却不会唤我一声“流锦姑姑”……因而在他看来,我的要求是不合理的。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我与这鸟儿才不过三两日不见,突然觉得我在气场上弱了他一大截。大抵是觉得他目前还有伤在身,我偏生又很喜欢关怀伤者,暂且大度地不与他一般计较也不去气他。
我弱弱地瞅了瞅他手里的兔肉,改口道:“那、那……给我一只罢。”
绯颜君上有了酒肉相伴,就再顾不上我了。留我一人面对这狡猾的鸟儿。
我看着道殊不紧不慢地撕下了两只兔腿放进盘子里,然后手指剥去了被烤糊的地方,而后才伸手递给了我。
我看着他稍稍沾了点油渍的手,有些发愣。
……这不应该啊,不是说嫌给我一只都显得多余么……
他能够突发善心决定给我两只兔腿,这固然很好,不过他手沾上了油渍,我觉得有些不美观。迟疑了下,我一手伸过去端住了碟子,一手捏着袖子看了他两眼,去擦他的手。
然而道殊却愣了愣,不等我碰上他,他就已经缩回了手,微微笑道:“我自己来。”
我莫名地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这是绯颜君上给我的衣裳,袖子已经不是以前那只了,该是很干净的。怎么他还是嫌弃么?
这时,流连在酒肉之中的绯颜君上突然道了一句:“流锦同窗啊,我不是没与你说过,你这袖子再干净,烤兔子的不喜你这个人,亦是会厌恶及乌不喜你的袖子的。想必是初初一见律泽小娘子的白帕,就只喜欢白帕了的,放下执着立地成佛啊。”
经过绯颜君上这似曾相识的再次一提点,我才猛然清醒了过来。对哦,我记得他是喜欢小律壮士的白帕子的,我竟险些给忘记了。
而今就算我换了一只干净的袖子,他还是会嫌弃的,只因他已经喜欢了小律壮士而嫌弃我这个人。
见我沉思,道殊总算发话了,叹了一口气,与我道:“流锦,不是这样的。”
我默默地端着盘子起身,走到绯颜君上旁边坐下。再叨嗑下去我的兔腿就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道殊便又与绯颜君上声线低沉道:“绯颜姑姑莫要再对流锦乱说话,不然晚辈就不会再客气了。”
绯颜君上不以为意,手肘杵于膝盖之上,撑着精致的下颚,眯了眯眼。约莫是喝了几盏果酒的缘故,面色嫣然,看似有两分薄醉。她挑了挑嘴唇,分外慵懒而妖娆道:“道殊小辈,请问你要如何对我一个不客气法?这嘴生来就是做两样事情的,一是吃二是说。流锦同窗与我一见如故,我自然是为她好的,又怎会乱说呢。”
我啃了几口兔腿,颇觉得有些口渴,便以果酒入腹解渴,畅快道:“绯颜同窗果然够义气!”
绯颜君上凑了过来,顺口在我的兔腿上啃了两下,声色婉转道:“流锦同窗,你别难过,万事有我。那朝三暮四的鸟儿欺负不到你。你也犯不着再执着于他。”
其实我是不难过的,他喜欢哪个又不关我的事。我仅仅是怕哪日他与他的相好儿远走高飞留下我一人,我术法尽失,独自一人定走不出去。
可如今,绯颜君上那一句“万事有我”是多么的实在!令我一听顿觉豁然开朗!绯颜君上是这山谷里的头子,就与我父尊在魔界的地位一般,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办到的?届时只要我向她说一声,她怎么都可以将我送出去。
想到这一层,我甚是欢喜我自己。我觉得我又聪明了些。
我咧嘴笑道:“我不难过!比起花里胡哨的鸟儿,还是绯颜同窗你重情重义!”
绯颜君上作势又欲来咬我的兔腿,我眼疾手快,连忙将兔腿塞进了口中。绯颜君上有些幽怨地望着我:“我这么重情重义怎么不见你再给我咬两口?”
我哆了她一眼:“这和你重情重义有什么关系,绯颜同窗你又不是个重物质的人!”见她没再觊觎我的兔肉,我连忙将另一只兔腿三两下啃了个干净。
后来我与绯颜君上把酒言欢之时,我总有一种幻觉,觉得道殊那厮正坐在树荫下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于是我扭头向他看去,却发现那不是幻觉。他果真在看我,抿着嘴。他头稍稍斜着,撑着下巴,双目很狭长。青长的发丝如丝绸一般一丝一丝地铺陈开来,在胸前垂落了一大片。
我与绯颜君上则半躺在另一个树荫下,手里抱着酒盏,果酒十分清甜爽口。绯颜君上的酒量实在不如我,几番对酌下来她整个人就已经晕晕乎乎了,然而我还是很清醒的。
一眯起眼睛,风轻轻拂过,黄叶落满了一地。我举着酒盏伸向道殊,笑着问:“这个酒好喝,你要喝么?”
话一出口,我便又觉得有些不妥。他是不喜我的是嫌弃我的,也定然是不会喝我递给他的酒的。
反正他很警惕我,怕我会随时袭击他一般,不给我机会靠近他。一直离我很远,方才烤兔子的时候也是这样。
我不禁油然而生出一顿悟,大抵他真的是只朝三暮四的鸟儿。
不等道殊拒绝,我兀自又缩回了手,仰着脖子将果酒一口灌下,咂吧了下嘴,打了个饱嗝道:“罢了,给你你也不会喝。我自己喝。”
“流锦……”隐隐约约听闻他吁了一口气,“莫要再听信她的胡言乱语可好……我有些怕……”
我迷蒙地扭头看着他,他微微仰着脖子,手捂着额头,喉结动了动似想再说话,可惜皆未说得出来,看起来有些忧郁。我问:“你怕什么呀?”
他道:“怕再像上次那样伤着你。”
我嗤笑着摆摆手道:“鸟儿鸟儿你莫要说胡话,若不是上回一不留神遭了你的诡计,你以为你能伤得了我吗。然而这回你欲再伤我,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道殊嘴角溢出一声轻笑:“是么,那你还想离我那般近做什么……”
看着他闲散的身影,听着他清淡的语气,不晓得为何,我没来由地蓦地蹿出一股子怒意来。就算到了此时此刻,这厮也仍旧还在嫌弃我想离他近。
突然就喜欢律泽娘子了,突然就不准我再靠近了。他总是这么突然!我现在就立刻马上忒想揍他!
事实上我也确实那么做了。只可惜才将将站稳了身体,就看见他在我眼前不住地旋转,转得我脑仁儿都胀了,不经我控制身体一歪便又倒了下去,渐消意识。
只是在睡过去的那一刻,我有些不满意。明明他与我隔了几棵树,怎么还能闻得到他身上那淡淡的味道。
一声叹息如风一样极轻:“虽是果酒,却窖藏了好几百年,你倒喝得兴起。”
我想抓住,却不知道要抓住什么东西。忽而忆起,上次醉了的时候,也有这样淡淡的芙蕖花香。他便是站在离我几棵树的距离叹息么。
夜半,我干渴醒了,却见自己正躺在榻上。屋子里正燃着幽幽的烛火,令我一眼便能发现这床榻有几分熟悉商。
我望向桌几那边,然而这次却没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水了。
无奈,实在是很无奈。我只得开门出去寻水喝。可惜这园子是律泽的园子,园子里干净又简洁,并未见有什么水。唯有树脚下还摆着一只坛子,我过去抱起来掂了掂,坛子里还剩下些许的果酒。
但果酒的酒气已然很淡了。
我舔了舔干干的嘴唇,心想用这个来解渴应该没问题罢……
哪想我才将将抱着坛子凑嘴边,冷不防“吱呀”一声开门响将我惊吓住,我侧头看去,却见是道殊正站在门口,安沉地看着我。
他那眼神似乎在说“流锦你敢再喝试,”看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
我自然是不信的。据我保守估计,他目前有伤在身,可能一掌拍不死我。于是我一边拿眼睛睨着他,一边抱着便往嘴巴里灌,向他发出了莫大的挑衅:你要是一掌拍不死我你就是我孙子!
我突然发现,原来我这么有勇气!
然而,一阵凉风侵扰,将我手里的酒坛拂落在地,摔破开来。残剩的果酒洒出,溅湿了裙角,很快便渗入到了土地里。
我掀起眼皮,见道殊已然身长玉立地站在我面前,使我颇有些恍惚。该是有好几日他都不曾离我这般近了。
他压抑着嗓音与我道:“流锦,你存心要我难过是不是。”
突如其来的芙蕖冷香钻进了我的鼻子了,酸痛了我的鼻尖。我动了动嘴,哑着声音委屈道:“对不起,我没有要你难过,我只是不想我自己难过,现在我很渴,但你打翻了我的水。”
“那是酒不是水。”他道。
我蹲下身去,默默地拾起坛子的碎片一角,心想着这个时候还能去哪里舀点水喝,道:“可我就是很渴。”
“喝这个。”他声音忽然放柔软了,低低道。
我闻言仰头看去,却见他手里不知何时端了一只碗,连忙起身看见碗里装着青黄色的汤汁,与上次喝酒醒来看到的一般无二。味道好,且又解渴醒神。
如此看来上次亦是他给我准备的醒酒汤汁。想必他是觉得他喜欢上了律泽小娘子,会对我有所亏欠,于是才偶尔对我体贴一回。
这鸟儿……净知道笼络人心。
我也不客气,接过了碗,一口气将里面的汤汁喝了个干净,罢后还有些不满足。但我觉得此时此刻我不应该向他提出更多的要求,那样会让他以为我不讲理,便道:“我好多了,你且回去继续歇着罢。”
等他进屋了,我自己出园子去寻水喝。
怎料他却半天也不挪了一下身体。我便又道:“你不是嫌弃我吗?怎么还不离我远一些。”
道殊面色很沉寂,伸出手来碰我的面皮,可还没碰上却又兀自缩了回去,冷幽幽道:“虽说四海八荒皆要尊称她一声姑姑,我也不例外。可是她却将你带成这样,我饶是再好的度量也无法容忍。”
毫无疑问他说的是绯颜君上。
我一直将绯颜君上定位为我的好同窗,她对我百般照拂,我自然是打心窝子里面欢喜她的。眼下却听道殊如是说,我很不能理解。
我闷了闷,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跟着绯颜同窗一起来拆散你与律泽娘子,对我不满所以,也对她不满了?”
见他神情僵硬,大抵是被我说中了,我便又道:“你也莫要怪绯颜同窗,她这么做也是各种权衡利弊下来的结果。一头会受律泽娘子的幽怨,一头还要来受你的不满,我觉得她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