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裹我腹，何以为生。

八个字像一把锤子敲到每个人心头。

大家沉默了。

是呀，食裹我腹，何以为生？

我们是做厨房的，靠干这个为生，把给客人吃的东西吃了，拿什么生存？这可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么简单惬意，是在违反纪律。不但违反了纪律，还涉及到厨德问题。吃一口就那么好吗？能吃饱吗？估计吃饱了也该下岗了。很多人这么想着，尤其是那些有过偷吃行为的。

当然，有人也不以为然，认为没那么严重，以后不偷吃就行了，再不盯着你老谭点，不叫你发现不就没事了，还能咋地？

牛宏泰就是这么想的。他认为老谭说这个就是在针对他，因为只有他偷吃的时候老谭记下来了。针对他就是在针对自己的师父，叫师父下不来台。抬眼看看师父，发现师父表情很严肃，心想师父一定生气了，一会儿得发飙。

老谭接着说：“伊尹老先生给咱们留下了一条戒律，不能偷吃，这是咱们每一个餐饮人都应该严格遵守的，也是咱们干厨房的职业道德。食裹我腹，何以为生？说得何其好，兄弟们，想一想吧。”

停顿了十多秒，老谭严肃的问李旭：“李旭，你是副厨，说一下在咱家偷吃怎么处罚？”

“偷吃一次罚款五十。”李旭回道。

“牛宏泰，李旭说的对不对？”老谭直接问牛宏泰。

牛宏泰站在队伍第二排，没想到老谭会问他，一时间不知道咋回答，歪着脑袋瞪着眼，想了一下说：“是。”

见他回答了老谭转头看向一个有偷吃行为的砧板，问：“齐志军，副厨说的对不对。”

“对。”齐志军红着脸回答。

其他几个有偷吃行为并且被老谭抓着的全都低下头，怕下一个问到自己，并且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丢人。

那些没有偷吃行为一直表现良好的员工心里则是痛快，心说叫你们偷吃，这回叫人点名了吧，尤其是王刚那些徒弟亲戚，平时仗着王刚在厨房耀武扬威，谁也说不听，好像厨房是他家似的，这回有人整了吧？该，早就该收拾了，猪肥了自有人杀。

老谭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大家都知道偷吃怎么处理，那咱们就按着规矩来。”然后直接问牛宏泰：“牛宏泰，你有意见吗？”

牛宏泰一愣，感觉事情有点严重，自己要说没意见那五十块钱的罚款就落实了，要说有意见刚才还承认了，等于自己打自己嘴。看看师父，师父根本没瞅他，望别处呢。看看身边站的师弟崔凯崔璇哥俩，这哥俩只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没办法，只能支支吾吾的说：“我那是尝尝口。”

老谭说：“小伙子，不要找借口理由，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能使你谎话连篇。对你虽然不是太了解，但也知道个大概。”

“今年二十五，本命年，和我一样属虎的。有闯劲，八月生人，脑瓜聪明，看啥会啥，但韧性不足，自以为是，这是你最大的障碍。家里有个念初中的妹妹，学习非常好，你妈有风湿病和胰腺炎。干不了重活，一年不少吃药。家里没多少地，你爸上两天来的省城，大冬天的在铁西广场一个工地上打桩。家里条件不好，但你是孝顺孩子，知道每个月把一半工资邮回家去。”

“我昨天跟你爸通的电话，他说你上学的时候学习好，能考上学，因为家里困难才出来打工的，觉得挺对不住你。你希望妹妹能好好念书考上大学。你是个有心有肺的孩子，我和你师父都特别看好你。现在做的啥样你自己清楚，我不想多说。比你痴长几岁，就算你大哥吧。跟你说句话，咱们手艺不行可以学，但品行不行是一辈子事，自己不改没人帮你。”

牛宏泰沉默了。

任何人都没想到老谭会把牛宏泰调查得这么详细，并且说得这么狠，而这个狠好像说的是自己一样。都是出来打工的孩子，能到厨房干活大部分都是家里条件不好的，都知道厨房又脏又累，有几个家长舍得把孩子送进来的？不就是家里条件不好，又没啥能耐吗。

和牛宏泰岁数差不多的，这时候都想到了自己。自己和牛宏泰差不多，有啥理由不好好干呢？这个新来的厨师长能知道牛宏泰的情况，自己的情况是不是也知道？是不是也给自己父母打了电话？

他们别的不怕，还是怕父母的。

岁数大的，像李旭、李忠清哥俩、徐波、杀鸡的两个大哥，洗碗的大姐这些人，不禁对老谭佩服起来，感觉这个大光头说话句句在理，并且打动人心，如果自己的孩子跟着这样的师傅干一定错不了。

站在老谭身边的王刚感触最深。自己的工作做得还是不行呀，谭师傅刚来三天，员工啥情况都十分了解，能够针对性的做工作，还亲自跟家长沟通，这一点自己做不到，佩服他。

沉默了半天之后牛宏泰的眼圈红了，小声说：“我偷吃不对，罚我吧。”

老谭一脸严肃，说：“罚款五十，现在交。”

“啥？”牛宏泰一惊，问道：“签罚单工资里扣不行吗？”

他这句话也是替所有偷吃人问的，那些人都准备好签罚单了，但是没想到老谭来这手，现场交罚款，有些人身上根本没有五十块钱。

老谭说：“不行，工资里扣被老板得去了，老板不在乎你这点钱，厨房罚的是厨房的，我和你师父有罚有奖，如果你表现好会奖励，兴许还能把罚你的钱奖励回去。”

“我兜里没钱呀。”牛宏泰一副苦瓜脸。

“没钱借，马上交。”老谭的口气不容质疑。

牛宏泰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崔凯崔璇哥俩儿，这哥俩掏掏口袋，凑了三十四块钱，还差十六。又向旁边的人借，竟然没借到，显得很是丢人，不禁脸红到了脖子根。

老谭看到牛宏泰的囧状，开口道：“兄弟，希望今天你能明白一个道理，错是自己犯的，没人会为你的错误买单。有犯错误的行为，就得有承担错误的勇气和能力，这才是个爷们儿！”

然后环视了一下所有人，严肃的说：“今天开个现场会，同时宣布一下关于偷吃行为的处罚规定。发现谁偷吃，直接交五十块钱罚款。同时部门负责人负连带责任，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档口的小弟偷吃，老大一起跟着受罚。罚款交到副厨那里，作为厨房的储备资金。会后偷吃过的人自觉去副厨那交罚款，最好不要抱着侥幸心理，你敢不为自己买单，我就找个替你买单的人。”

老谭这句话很好使，会后所有自打老谭来了之后偷吃过的人都自觉到李旭那交了罚款，有的没钱向同事借，在借钱的时候实际感受到真没人愿意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王刚拍了老谭肩膀一下，由衷的竖起大拇指说：“谭师傅，服你！”

老谭笑笑说：“这些孩子还是挺好的。”

“我没你这两下子，就知道嚎嚎，急眼了骂人。”

“我也骂人，很正常。”

俩人边说边往厨房走，看到面点老大王淑兰手里拿着五十块钱准备去交罚款。

王刚有些好奇的叫住王淑兰，问：“王姐，你干啥去？”

王淑兰停下脚步，先是冲老谭微笑一下，然后说：“胖丫偷吃了，不好意思去，叫我给交去。”

王刚笑道：“她那胖还吃，还能找婆家不。”

王淑兰无奈的笑笑，过去了。

进到厨房老谭来到砧板老大袁华跟前儿，对他说：“袁华，现在把拔丝芋头、翻沙芋头、拔丝大枣和拔丝山药彻底取消了，告诉负责的砧板不用备料了。”

袁华爽快的答道：“好咧！”

“还有，你统计一下保鲜盒，看看完好的有多少。”

“好咧，晚上下班前给你数字。”

“想着通知档口老大，晚上九点到我办公室开会。”

“好咧谭师傅，保证通知到。”

把事交代完之后刚要和王刚上楼去找徐总研究事，副厨李旭过来，手里掐着一把钱问老谭：“谭师傅，这钱咋整？”

“在你那放着，都记好了，以后厨房的罚款都放你这，攒着，当厨房活动资金。”老谭说。

“放我这不好吧。”李旭略微有些为难。

“有啥不好的，管钱还不好？”王刚打趣道。

“主要以前不是没管过钱吗。”

三个人同时笑了。

老谭和王刚来到徐总办公室。

看到俩个厨师长同时进来，徐总眼前一亮，这是他希望看到的情形。这两天他还担心老谭和王刚整不到一块去呢，凭他对王刚的了解，要是王刚看不上的人很难在一起合作。现在看到俩人一起来办公室，并且还很融洽，一直悬着的心有点落地。

“找我有事吧？”徐总笑着问。

“有事。”

老谭说完和王刚来到老板桌前，把画好的图纸拿出来摊开。徐总看着图纸一时间没闹明白咋回事，有点好奇的问：“这图纸啥意思？”

老谭先把厨房人员结构平面图挪到徐总面前说：“我一样一样和你说，说完你就明白了。这张图是咱家厨房人员结构图，你看看，我把位置、人名、负责啥都标明了，应该能看清楚。”

徐总把图纸拿起来仔细看着，确实很清楚，各个档口都标的非常清晰，并且人员编制也在里面，干啥的、负责啥都一目了然。看着这张图，整个厨房情况已经进入脑海。

不禁赞叹道：“行呀老谭，有两下子。”然后对王刚说：“你看看人家，学着点。”

“这不正跟着学吗。”王刚说。

徐总把图纸放到桌子上，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老谭，老谭开口道：“徐总，在这张图上就能看出咱家的特色来。”

说完拿着圆珠笔在上杂、炖灶、鱼灶和大锅炖跟豆腐坊的位置上圈了一下，说：“这五个地方的出品全部是咱家的特色、亮点、最出钱的，客人也都是奔着这些来的。我看了这三天的营业数据，这五个地方的卖钱额是咱家的三分之一。现在这几个地方王刚已经理顺得非常好，剩下的就是做流程标准，固化下来，然后不断地升级改进，让好的更好，做到引领。”

徐总点点头说：“对，这是咱家的特色，你这样一画出来显得一目了然，这要是能做出彩色的就更好了。接着往下说。”

老谭拿笔在热菜区域圈了一下，说道：“这是咱家的热菜，六个炒菜师傅，四个贴厨，十个砧板，八个荷台，一共二十八个人，厨房一半人马，卖钱额占三分之一。现在问题集中在这里，上不去菜，催菜现象严重，每天都有五到八个菜退掉。”

“王刚我俩分析了，导致上不去菜的原因有三个。第一是菜品结构不合理，菜太多，一共一百二十道热菜，并且杂，导致备料种类繁多，出菜速度慢；第二是人员水平低，操作慢，贴厨跟不上，不但影响出品质量，上菜还慢。第三是凉菜和面点操作间没有火源，许多需要热加工的操作全部在热菜灶台完成，和热菜抢火源，尤其是忙的时候。还有就是前面大锅炖菜在忙的时候卖空之后贴厨人员得马上制作，也是导致上不去菜的原因。”

徐总盯着图纸，眉头渐渐的锁起来。

老谭和王刚相视一眼，继续说：“徐总，我和王刚这样研究的，向你汇报一下。咱家是农家院，特色是家常菜和土菜，还有省城老菜，流行菜对咱家并不适合。咱们抓住这个特点，把现有的菜品进行归类分析，适合咱家的保留，不适合的砍掉，挖掘东北土菜，农家菜。原则是求精不求多，要份数不要样数，这样能够把咱家的热菜特点打造出来。我俩商量了一下，准备做省城最有味道的家常菜，菜品定在六十道。”

“六十道？”徐总马上摇头，说：“六十道太少了，五千平的店六十道热菜，开玩笑呢。”他觉着老谭说的离谱，有点不负责任。

老谭笑道：“徐总，六十道不少了，还有炖菜和蒸菜呢。”

“不行不行，那也太少。”徐总还是摇头，说：“咱家菜是多，我也认可你说的菜谱越薄利润越高的理念，但六十道确实少。”

王刚看了老谭一眼，老谭点下头。王刚问徐总：“你说多少道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