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宁衍随口解释的一句话，听在宁越光和孔珉珊耳中却觉得更像是指责。

为人父母，未尽过父母职责就算了，连带着照顾他的儿媳也要如此严苛。

孔珉珊的脸色有些白，也许是蓝芯上次的话有了作用，使她开始愧疚自己从未对宁衍付出过什么。

她犹豫了下，语调放缓道：“我和你爸京都还有事，我们先走了。”

在宁衍没有丝毫温度的目光中，孔珉珊突然觉得没有了底气，还是一旁的宁越光补充道：“你……先好好养身体，有事通知我们，过段时间，我和你妈再一起回来。”

这恐怕是宁越光夫妇相比以往的来去匆匆，这么多年来最正式的一次告别了。

宁衍垂眸，压下眼中细微的波动，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看着眼前地宁越光夫妇，微微颔首，轻声道：“订好机票了？”

孔珉珊不料他会回应，眼睛一酸，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又道：“我们赶飞机，你们休息吧。”

宁老夫人将一家三口的互动看在眼里，心下有了几分安慰，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昨天在乔俏葬礼上，差点高血压犯了的事。

老人看了看并未被吵醒的蓝芯，压低声音道：“既然有芯儿在，那我就不操心了，我们也不在这打扰你们了，我和司机送你爸妈去机场，待会直接回老宅陪着安安，你安心养着。”

宁衍看着身形日渐佝偻的宁老夫人，心中明白最近变故太多，接踵而来的打击快要将她压垮，若非是有儿孙和安安作为精神支柱，怕是很难扛下来。

不过，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宁衍的声音清浅，脸上是一贯的没有表情，宁越光有些感慨他的情绪莫测，也打心底对儿子的出色有着浓浓的骄傲。

宁老夫人他们离开后，房间只有蓝芯浅淡的呼吸声，像是缠绕在他的心上。

一个上午接连不断的来人，宁衍觉得有些疲倦，揽着蓝芯也阖眼睡去。

蓝芯再睁开眼时，长久枕着宁衍手臂的脖子有些酸麻，她动了动身体，耳边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她连忙起身，这才发现宁衍是半坐着倚在床头的，而沙发上轻声说话的两人赫然是顾淮言和于馨然。

“吵醒你了？”身后的男人五指轻轻为她揉着后脖颈，缓解着她的酸痛，声音轻柔。

蓝芯摇了摇头，将目光落在于馨然身上，触及到她手边的一打单子时，眼中有着动人的光彩，声音轻快：“馨然，各项检查都做过了？”

新的生命总是能给人带来喜悦，蓝芯是比顾淮言还先要知道她怀孕的事的，所以看到她便迫不及待的问起来。

于馨然掀起唇角，整个人已经开始散发母爱的光辉，比以往看起来多了些知性和温柔。

“是啊，早上空腹来的，忙活了一上午，刚吃了点东西才过来看你们。”

“那孩子怎么样？”蓝芯再次追问。

于馨然看着蓝芯在意的模样，一颗心也是按捺不住地雀跃，她下意识伸手抚上小腹，柔声道“宝宝挺好的，你放心，我的身体底子还不错，宝宝也跟着受益。”

两个女人提到孩子，打开了话匣子后就再也刹不住，从孕期注意事项，到孩子生下来的吃喝拉撒，讨论的热火朝天。

宁衍与顾淮言对视一眼，会意一笑，两个同样出色的男人眼中带着同样的宠溺。

几人聊了一阵子，于馨然怀着孕嗜睡又容易累，蓝芯虽然很想和她多呆一会，但心疼她折腾了大半晌，还是催着她尽快离开医院回家休息。

于馨然夫妻离开后，蓝芯难得的主动将脸埋进宁衍怀里，感受着他带来的安心，声音细浅。

“一切都在好起来，真好……”

……

宁越光和孔珉珊以及宁老夫人离开病房后，孔珉珊和宁越光夫妻一人扶着宁老夫人的一条手臂乘电梯下了楼。

司机将车开到楼下后，孔珉珊和宁越光陪着宁老夫人依旧是一左一右的坐在了后排。

车子从医院驶出，平稳地汇入了车流中。

一阵沉寂后，宁越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一贯中气十足的声音难得的有些虚：“妈，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明白宁老夫人这些年是有多不容易才把宁衍照顾长大，也知道最近的变故给她带来了巨大的伤痛，他一向不善言辞，可这一刻却是真情流露。

此话一出，孔珉珊也深有感触，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宁老夫人，却看到老人家已经红了眼眶。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么句话。”苍老的声音响起，似感慨似欣慰。

“妈，是我们不孝，阿衍生下来就丢给你，况且他还有心脏病，您费了很大心思才将他养大。”孔珉珊没有了在官场的气势，只有一个儿媳面对婆婆的愧疚。

经过最近的事，她也有些想开了，认真回顾前半生，似乎他和丈夫所有的精力和热情全都奉献给了国家，却唯独把淡漠给了家人。

宁老夫人最近老态尽显，让他们夫妻意识到，那个意气风发精神矍铄的宁老夫人已经真的老了，而他们，没有多少时间陪过她。

宁老夫人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用枯掌抹了抹眼角，声音涩然：“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你们还有半辈子，宁衍还有大半辈子，我不希望你们就这么不冷不热的，我想你们父子和睦啊……”

“你只知自古忠孝两难全，那你们可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觉得实现自我的价值是为国争光，可是你们的家，你们的下一代就不需要付出心血了吗？”

宁老夫人的话字字锥心，夫妻二人同时陷入了沉思。

想到宁老夫人，想到宁衍，他们是真的感到亏欠他们许多，宁老夫人的高血压，宁衍的先天性心脏病，他们似乎从未真切体会过发作起来会有多恐怖。

可这个老人就这么为这家付出了一辈子，支撑着走过了这么多年，若非是她，宁家还是完整的家吗？

此时此刻，说什么似乎都是苍白无力的，唯有以行动来弥补对老人孩子的亏钱。

“妈，我会逐渐将手中的权利下方，将工作重心往市移，如果实在调不回来，我就退居二线。”

宁越光想，索性还不算太晚，他还有时间可以陪着老人安享晚年，回家含饴弄孙。

宁老夫人却是一蒙，他是知道儿子说一不二的性格的，对于他突然地决定，她是惊诧地，她转头又看向孔珉珊，似乎是在确定宁越光话里的真实性。

孔珉珊并未做多余的解释，只轻声道：“妈，这是他和我商量过的决定，我会和他一起回来，我们这次回去就是提前做准备的。”

孔珉珊惯会和人打交道，话锋一转，语气还带着刚嫁入宁家的娇憨，配着她风韵犹存的气质，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有的只是小辈撒娇的讨喜。

“原本是想着等我们回来再告诉你的，可是想想还是提前和您打个招呼，免得您生气我们多年不归家，把我们的东西从老宅里扔出去。”

老人家，最怕的就是清冷了，如今乍然之下听说儿子儿媳准备回家，这个一辈子见惯风浪的老人却露出了孩童般的不知所措。

“傻孩子，怎么会呢？你看你们结婚的那间房子，虽说一年还不一定回来住一次，可你们哪次回来不是干净整洁的啊？”

宁老夫人拍着孔珉珊的手，急切的解释着。

老人家的话一出，两人心中的歉疚层层叠叠的累积起来，萦绕在心头再难释怀。

“你们回来后，阿衍他们两口子加上安安，一定是热热闹的，想不到我还能看到一大家子在一起的情景。”

老人说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宁越光和孔珉珊也瞬间红了眼眶。

为人父母的，从不需要儿女有多大出息，只要他们过得开心，做想做的事就好。

两人的前半生奉献给了国家，到了中年一朝醒悟，后半生只想好好的陪着家人，享受生活。

他们为国家付出了太多，牺牲了太多，对于家庭，花的心思太少，以后会努力试着弥补的。

宁越光抽出纸巾为宁老夫人擦拭眼泪，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妈，你别哭了，我们一家人很快就会团聚，您再也不会孤零零的了，这不是好事吗？”

“是是是，是好事，能等到这一天，我真的是死而无憾了！”宁老夫人接过纸巾边擦眼泪便哭道。

“妈，您别这么说，您会长命百岁，您还会看到安安长大成人。”孔珉珊抚着老人的后背轻轻顺着，声线柔和。

宁老夫人不住地点头，附和道：“阿衍长大了，还有安安我放不下呢，我一定要多活几天，看着咱们一家人和睦美满。”

团圆美满，再简单朴实不过的字眼了，可想要实现却是那么难，这个老人家盼了将近一辈子才看到希望，才等到儿孙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