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个开始呢？”

黄羽站在奈何桥头，陷入沉思。

神形褴褛的男子、一面之缘的道童、山羊胡子的老头、顾盼盈盈的四女子、身形佝偻的老妇。

目光来回扫视，最后停在道童身上。

......

奈河桥头有虎头鬼差镇压，鬼魂浑浑噩噩，神识混沌。

此时到了三生石芥子空间，道童终于认出黄羽。

“啊！黄......黄居士！你怎么也在冥界？是了，叔祖狂性大发，师兄弟、师伯师叔都死了，你也死在师祖之手吧？”

小道童面露悲戚之色。

“无量天尊！师祖鬼迷心窍，做下罪业，小道替师祖赔个不是。还望居士心怀宽广，人死不能复生，莫要再生怨念。”

黄羽脸上挂满问号，说道：

“小道长好善的心，你师祖做下罪业，与你无关，何况你也是受害者。黄某没有身死，并非人界之人，乃冥界专司渡化鬼魂的仙差。”

小道童满脸惊讶地飘过来，绕着黄羽转圈圈，随即露出喜色。

“哎呀，太好了。黄居士身形凝实，不像我是透明，的确是血肉之躯。没想到居士是冥界仙差。”

黄羽点头微笑，目视着他。

小道童抬起头道：“居士，那日你为何会出现在清林观？可是发现了师祖意图，打算阻扰么？”

黄羽摇了摇头，说起来，自己第一次夜探清林观，观中道士还未身死，若是早一些揭开清幽面目，他们都能活下来吧。

“说来惭愧，黄某调查九泉郡千余人失踪案，依循蛇妖气息，一路追到清林观。虽怀疑清幽老道与此案有关，未有确凿证据。等我再去观中，清幽起炉炼丹，你与同门已成亡魂。”

“黄居士不用愧疚的，师祖他一直藏得很深......师祖魔丹成了，再次进阶，那不就为害更大，这可如何是好！”小道童面色担忧。

“小道长不用担心，你师祖进阶失败，走火入魔，已经作古。”

黄羽不愿详谈斗法经过，随意解释几句。

“那就好那就好！”小道童松了一口气。

“小道长，将双手放在三生石上，黄某一探前世，寻渡你之法。”

......

道童名为韩力，生在丰宜镇的殷实之家，爹娘在本镇开着唯一一间客栈。从小酷爱花花草草、猫猫狗狗，没事就去镇外逮蛙抓蛇。

一日追踪野兔，在山中迷了路。

韩力浑浑噩噩，转到一处坟冢。

这时天渐渐黑了，不知怎地，竟在一个坟堆前睡着。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黑影般的巨人。

“喂，你是谁？”韩力问巨人。

“我是你啊。”巨人大笑着。

“啊？你是你，我是我，你怎么会是我？”韩力急着争辩。

“我是你心里的影子，你看不到自己的心，我能看到，所以我是你。”巨人说着韩力不懂的逻辑。

“什么跟什么啊，你到底是谁？你再不说我可就走了。”韩力威胁起来。

巨人闻言大笑，“你能走到哪里？到哪里我都是你啊！我和你如影随行，我是你的——欲望。”

韩力抬起头，疑惑问他：“欲望？欲望是什么？”

“欲望就是最想要的东西。”

“最想要的东西？”韩力皱眉沉思，欢快地抬起头，“我最想要一只兔子，我就是追兔子才会迷路，你能给我么？”

巨人摇头，“我给不了你兔子，不过我可以给你这个。”

巨人手指示意韩力往上看。

韩力抬头，天上空无一物，面色不解，“这是什么？”

“天。”

“天？”韩力忽然捧腹，“哈哈哈，你怎么把天给我？哈哈。”

“这是你心里最想要的，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能把它给你。”

“等等.....”韩力捋了捋脑子，“等等，你是说我最想要的东西是天，而你能把天给我？”

“没错！”巨人点头。

韩力愣了半晌，挤出两个字。

“疯子。”

......

一觉醒来，坟冢已经消失，韩力躺在一块大石头上。

他迷迷糊糊起身，脑袋枕在石上一夜，气血不畅。伸手去揉脑袋，手上一块黑色的布帛飘落下来。

“这是什么？”

韩力顾不上头上的疼痛，弯腰拾起。

一块黑布，上面有血红的字迹，他想起昨夜的坟冢，一觉醒来，忽然消失，正发怵呢。正要将黑布远远扔出，梦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嘿嘿，小家伙，扔掉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韩力大吃一惊，左右环视，不见有人。

“谁？是谁在说话。”

“是你啊，我就是你，昨夜不是与你说过么？”那个声音道。

“是你......你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在你左右......嘿嘿，手上。”

韩力抬起右手，看着黑布，试探问道：

“你在黑布里面？”

“不错，小家伙真聪明。”那声音赞叹道。

“你为何在黑布中？你怎么进去的？你是鬼么？”韩力脚底生出寒气，打了个寒颤。

那声音道：“我不是鬼，我是仙，不过我的身躯不在这里，里面只是我的分神。”

“哦……”韩力拖了个长音，虽然不明白那声音说的是什么，总之很厉害就是了。

“还记得我的话么？”那声音问他。

“记得，你说要将天――给我。”

那声音满怀欣慰，“没错，那你想要么？”

韩力抬头看天，旭日初升，白云朵朵，无边无际。

“想要是想要，可是你如何给我？”

那声音放声大笑，“只要你按我的方法去做，天自然就属于你。”

韩力被勾起兴致，“怎么做？”

“这附近可有修道之人？”

“修道之人？”

韩力沉思，“你说的是神仙吧？”

“不错，你们凡人都这么称呼。”

“我听说清林观住着神仙……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声音道：“你想不想成为和神仙一样的人？”

韩力点头，“当然想了，不过神仙又不是想成就能成的。”

“我可以帮你。”那声音语气诚恳。

“真的么，你怎么帮我？”

“你把黑布交给清林观里的神仙，做为回报，我让神仙收你入门，传授仙法。”

韩力跳起来，大叫道：“当真？”

“神仙怎会骗小孩。”

……

丰宜镇离清林观百余里，韩力不过孩童，无法独立前往。

黑布为他出谋划策，说是自己梦到清林观的神仙，一连数次，神仙让他去观中还愿。

清林观在本地名声极大，因常现仙迹，平常老百姓心中宛如神袛。

爹娘听了这话，哪敢懈怠，雇了辆马车，一家人到清林观还愿。

到了清林观，韩力乘爹娘不注意，偷偷溜进后院，在黑布的指引下成功找到清幽道长。

清幽正苦寻进阶之法，见到黑布上的血魔丹炼制之法，二话不说，将韩力收入门下。

韩力本身资质低下，在黑布的引诱下生出入道求仙的宏愿。

入门五年，眼见同时入门的师兄弟皆晋入玉清境，唯自己久久无法破开入门道壁。

他心中着急，可也毫无他法。别人吐纳，他在吐纳。别人休息，他还在吐纳。

小小年纪，性子极其坚韧，一旦定下愿景，心中装了“天”，便再不放弃。

谁知眼看要踏入玉清，观中风波突起。

他在死前才知道，自己和同门虽死在师祖手中，始作俑者却是那块黑布，正是自己将黑布带进观中。

同门之死，九泉郡千人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本来是极善良之人，寻常连只蚂蚁都不会伤害，一旦知晓自己犯下如此大的罪孽，心中无论如何也不肯原谅自己。

执念之强，连孟婆汤也无法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