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现在该怎么办？”月儿神色焦急。

何顾兮喘着粗气，秀手抚额。

“我早该料到了，走，随我去看看他。”

月儿拉住何顾兮，提醒道：

“小姐，若让姑爷知道了可怎么得了。你毕竟已嫁人，身份不同，再去见他，旁人知道，该闲言碎语了。”

何顾兮本怀着一腔孤勇，听了月儿之言，瞬间冷静下来。

“你说得对，我是何家孤女，许氏之妻，怎能再去见他。”

她转身拉住月儿。

“月儿，小姐求你一件事。”

月儿忙道：“小姐哪里的话，小姐待我比亲姐姐还亲，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月儿。”

何顾兮感激地看着月儿，叹了口气。

“我不便再去见他，你替我照顾他，请最好的太夫，务必将他救活。”

何顾兮急急忙忙在床头取过一个小箱子，月子知道这是小姐存放首饰钱财的地方。

何顾兮摸出一匝银票，递向月儿。

“事不宜迟，你快去吧，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月儿拿上银票，匆匆忙忙走了。

何顾兮目送月儿远去，陷入沉思。

……

陈逸仙终究没能救过来，他生机已失，生念已断，月儿和太夫都尽了力。

就像第一个大夫所说，药石无医，陈逸仙早早到了这种地步，他自己不愿再活，没人能救得了。

“小姐，对不起。”

月儿沮丧地回到许府，将一张宣纸递给何顾兮。

“那人屋子里挂满了这首诗，月儿寻思，该让你见见。”

何顾兮眼中含泪，伸手接过，宣纸撑开，正是那首《清平调.赠仙。

何顾兮眼前又出现那个在元宵节，因读太白诗作，当街大醉，要在醉梦中寻仙女，傻里傻气又傲骨嶙峋的书生。

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几乎站不稳，趴在桌前，泪如雨下。

“他终究是错付，我不是他所寻仙子，人间也不是仙境。”

“咣！”

门被推开，是何顾兮新婚三月的丈夫。

许进脸带阴冷笑意，看着月儿。

“我和小姐有话说，你先出去。”

月儿一怔，见小姐伏桌而泣，不出一言，冲许进躬身。

“奴婢告退。”

月儿关好门，最后看了一眼何顾兮，暗自叹息一声，还是放心不下，不远不近立在廊下。

“哼，听说陈大才子死了，我的好夫人，看你这模样，多半是真的了。勾引有夫之妇，当真是报应不爽。”许进眼神恶毒地看着何顾兮，嘴里发出喋喋笑声。

何顾兮想要说什么，脑子里空空荡荡，浑身没有半点力气，由他去说吧，自己恪守妇道，没有半点对不起他。

许进见何顾兮对自己不理不睬，一番话说完，竟没有一个嗯字回他。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折辱。

紧走几步，一把捏住何顾兮胳膊。

“我的好夫人，你说，他是不是报应不爽？”

何顾兮轻吟出声，许进捏疼她了，但她不想求饶。

一张宣纸从手上飘落，尚在半空，已被许进接住。

“坏了。”

何顾兮暗呼，竟忘了此物！

“你还我！”

何顾兮如小鸟般扑了过去。

自己的疼痛都顾不上，却还惦记这张纸，许进再笨也猜到这张纸在何顾兮眼中的分量。

早松开手腕，闪到一旁。

“瑶池灯笼烛影深，元宵枫林晓星沉。醉梦仙女阑珊处，碧海青天夜夜心。”

“我道何物，原来是大才子给你的情诗，想必是情郎逝去，借此睹物思人。哼，我偏不让你如意。”

许进目露凶光，将宣纸撕得粉碎。

“唿！”

月儿听到一声不若人声的哀嚎，是小姐。

她心中大急，忙向房间跑去，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让姑爷折辱小姐。

还未等她走到门口，接着响起的却是姑爷的哀嚎。

“啊，疯女人！”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像是姑爷伸手打了小姐。

“小姐！”

月儿眼眶立刻红了，气冲冲正要开门，“咣”地一声，门从里向外推开。

许进扶着左手，手腕处两排牙印，鲜血淋漓，一路向外走，一路流在地上。

“疯子，疯女人，你等着，我要告诉爹爹，告诉姓何的老头子，让整个新安城知道你们的腌臜事。我要休了你。”

月儿本来气往上涌，见状也是呆了一下，让到一旁，目视许进骂骂咧咧走远。

这才回过神来，冲到屋子。

小姐跪在地上，手里捧着碎裂的宣纸，泪水成了线。脸上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嘴角挂着几滴鲜血，不知是自己还是许进的。

小姐脸上一定火辣辣地疼，心里的痛楚一定十倍于身上，可是却一声不吭。

月儿吓坏了，忙扑过去，将小姐抱在怀里。

“小姐，你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

何顾兮从她怀里挣脱，声音平静道：

“月儿，我错了。我原本以为婚姻是上天安排，我顺从天意，忘记所爱，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我尽了孝，让何家不至于衰落在我手上。

“但……但我错了。许进撕掉宣纸的时候我的脑子瞬间失去意识，立刻疯了，我从未这样过。”

她抬头看着月儿，泪水横流，神情却宁安静得宛如石头。

“月儿，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爱他。怎么办，他已身死。我做了错事，这辈子都没法弥补了。月儿啊，我该如何是好？”

何顾兮越说眼泪越是汹涌，依旧不哭出声。

让人不由去想，莫非哭和泣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

月儿在身边安慰，何顾兮仿若不闻，双眼只盯着手中碎屑。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向门外走去。

月儿跟在她身后，看到碎屑一片片，散满回廊。

何顾兮回过头来，脸上挂着笑容。

“月儿，我决定了，我去送他一程。”

月儿抹了把泪珠，重重点头。

“嗯，月儿陪你。”

……

大才子身死，并未在新安城掀起多大波澜，人间本就是这样，有人来有人走，谁也不会为你停留。

许家新婚媳妇要为陈逸仙送葬的消息却如炸雷一般，惊动了整个新安。

许家？哪个许家？

除了操控漕运的许家，还有哪个？

那新婚媳妇呢？莫非是有新安第一美女之称的何顾兮？

除了她也不会有别人。

哎呀。我就说许进这王蛋，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学无术。怎么驯服得住大名鼎鼎的第一美女。这小娘子性子可烈了，早些年没少给新安城的公子哥吃闭门羹。要不是她兄长不明不白死了，何家后继无人，她也不会与许进联姻。

可不嘛，这不，拜堂不过三个月，小娘子红装刚脱，又要给老情人带孝送葬。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你们知道陈逸仙怎么死的么？

怎么死的？

我听他隔壁的二蛋说，自从何顾兮嫁给许进，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写诗吟酒，足足三个月。重酒伤了五脏，叫来太夫也没救活。

唉，倒是个情种，可惜了，如此烈性的读书人，世间罕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