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隔天一大早就要做了法事起棺,头一日,秦念西便开始辞行。
老太妃只满心不舍,对长公主说道:“你看这小小的一个,只叫人抱在怀里都怕一用力揉碎了。”又对着秦念西道:“若不是你要扶灵回南,老婆子真是想把你留在身边。”
长公主安慰道:“老太妃莫要伤怀,赶明儿让阿念回来看您便是,您老人家若得了闲,去那江南西道再住上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我这一走,倒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得相见。”
“公主姨母,阿念说过了的,等替母亲守完孝,阿念必会去北疆看您。您这是不想让阿念去吗?”秦念西却歪着头道。
长公主又是伤感,又有些失笑:“看这孩子,姨母巴不得你到了北疆就不要走,就在北疆给姨母做个伴儿。”
两人打发了婆子送了一堆路上要用的东西到秦念西院子里,又细细嘱咐了秦念西多捎信,得了她诸多保证,才依依不舍地放了她去给明夫人辞行。
明夫人揽着秦念西,满眼慈爱,让秦念西帮着给张老太爷带信,又嘱咐了秦念西多来信,若是回来,一定要早送信儿。
秦念西只笑着点头答应。
王三郎见得母亲怀里那一身白的小小一个女孩儿,仿若这初夏里的茉莉花苞儿,略略绽了,要开未开。心里只想着,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得相见,若再见了,她又会是什么样子,只忍了又忍,才让乳娘把那匣子拿了过来,对秦念西道:“妹妹这一去山长水阔,竟不知何日才能再得相见,哥哥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只这副棋,送予妹妹吧。”
秦念西愣了半晌之后,突然潸然泪下,前世里,她也得了这副棋,最后只剩得她一个人自己与自己对弈时,那棋竟是陪了她到死的。
王三郎见那晶莹的泪珠儿连成串儿,从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直往出掉,一时再也忍不住,只深深施了一礼,调头就回了自己房中。
明夫人见得两个小小的人儿这般伤感,只忍不住也红了眼眶:“好孩子,你王家哥哥这一向,多亏了你开解,姨母谢谢你。日后要多写信回来,叫我们知道你过得好,我们才得放心。”
秦念西只是点头,又哽咽着对明夫人道:“姨母莫要着急,三哥哥的病会有法子的。”
明夫人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直点头道:“好,姨母也总这样想。”
“姨母,阿念说的是真的,只是要花时间。”秦念西满脸认真对明夫人道。
不知为何,明夫人看了秦念西那眼神,竟突然心中安定了起来,便点头道:“好孩子,姨母相信。”
给道衍法师辞行的时候,秦念西拿了两个册子。一个是她前世最后那段寂寞如水的日子里悟出的药膳食谱,一个是专门给王三郎设计的药膳。
道衍看得那一笔簪花小楷,除了因年纪尚小缺失的力道,却是风骨已成。道衍醉心医道,看那药膳的册子分门别类,寒症、痹症、消渴、病弱、孕前、产后等等应有尽有,分得非常仔细,道衍得之兴奋异常,十分欢喜。
再看王三郎那药膳方,按四时分类,做法吃法写得清楚明白,道衍知道,这怕是花了不少的心思,也知道这是想通过他的手,送到明夫人手中,好叫王家长辈能安心给王三郎用上,便道:“小丫头放心,这册子贫道必仔细参详参详,再交到王三郎手中。”
秦念西笑道:“多谢道长援手,若有未尽之处,还请道长不吝添减。”
道衍法师直点头道:“放心放心,若你见了家师,请他老人家参详之后,有什么改动,也及时递信过来。王三郎这病,贫道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若有好法子,一定要早早来信。”
“道长莫烦恼,我去江南西路之后,想法子去找找前朝郑氏医女的那本玄黄针法,说不得会有法子。”
道衍听了眼前一亮:“素闻郑氏医女于妇人科和哑科上颇有建树,若真能找到,王三郎和长公主的病,说不得都有法子。只这针法早已失传,怕是不太好找。”
“江南西道有真人,还有外翁和药行医馆那么多位老先生,或许能有迹可循也未可知啊。”秦念西眨眨眼道。
“事在人为,事在人为啊,若找着了,一定要尽早知会一下贫道!”道衍点头道。
道衍又送了几本行医手札给秦念西,让她路上可以翻来看看。待得秦念西告辞出来,正碰上六皇子和广南王世子。
秦念西规规矩矩施了一礼,正准备径直回去,广南王世子却说:“你这是来给道长辞行?”
“回世子爷的话,正是。”秦念西只低着头看地上。
广南王世子眉毛一挑:“听说你挨个都辞了一遍行,怎的没有给我们辞行?”
秦念西心想着,和你们这是辞的哪门子的行啊?却还是只能毕恭毕敬地道:“民女的舅舅应会来向二位爷辞行,多谢二位爷照拂。”
“你这丫头怎的区别对待,爷瞧你对那王三有说有笑,怎的到了我们面前跟个闷葫芦一样的?”广南王世子撇撇嘴道。六皇子站在一旁只嘴角微微上扬地看着,也不说话。
这一回,秦念西真的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依旧敛衽一礼道:“二位爷身份尊贵,民女不敢造次。”
“你这意思是你怕我们?”广南王世子睁大了眼,似乎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
说到这里,秦念西再也懒得与他们浪费精神:“正是,临行在即,事务繁忙,请二位爷恕民女就此告退。”说完转头就走。
广南王世子却在后面道:“你站住,爷有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走,谁让你走的?”
秦念西只得站住脚,转回身行礼道:“还请世子爷示下。”
“爷问你,你这走了,还回来吗?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世子爷果然心怀天下苍生,竟连蝼蚁搬家如何搬,何时搬也要操心。”秦念西低头撇嘴道。
“诶你这丫头片子,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在世子爷面前,民女可不就是如同那蝼蚁,何敢劳世子爷动问。”
“爷是看祖母舍不得你,才问了好去安慰安慰祖母。你这丫头好不无礼,竟敢挤兑爷。”
“民女不敢,这就当面去跟老太妃禀报民女以后的打算。”说完转身就急急地走了,其实心里已经后悔极了。
不知为何,秦念西总觉得看到这二位,脊背就不自觉绷得极紧,一时没忍住,竟挤兑了出来,这时反应过来,干脆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