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屋里躺在床上的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和宁璃身旁两个妹妹错愕的神情,她心知眼下不是突然闯入,与他争情论理的时候。
便只施了一礼,拉着颜齐回了村长家。
当晚,直到所有人都睡下,宁璃也没回来。
而易淳也不知是因为下午睡得久了,还是宁璃的事情对她冲击太大,总之,她辗转反侧,眼睛始终闭不起来。
折腾了许久,她终于挨不住,披衣下床,站在窗边看着小院里的清冷月光发愣。
正愣着神,突然眼前一花,洒在小院的宁静月色被一道身影搅碎。
定睛一看,居然是宁璃蓝紫色的身影悄然跃入院中。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见着他,辗转了大半夜的纠结愁肠终于明朗——原来就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讲却又找不到人讲。
现在这人一出现,千回百转的心绪立时化作一股血勇,激得她都顾不上走门,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结果翻窗动作太大,双臂用力一撑之下,扯动肩膀上的伤口,立马疼得她龇牙咧嘴清醒过来,同时手上一软,就直直摔了出去。
咚!
“嘶,哎哟!”
这时刚跳进小院的宁璃正准备回房,听到响动,歪头看到窗下抱着肩膀躺着的小人儿,发丝散落一地,衣衫不整地皱着眉头呻吟。
“谁?”宁璃轻唤。
他自然是一眼就认出这是谁了,甚至她低呼的那一声“哎哟”,他就已经知道,这小妮子不知又捅了什么篓子。
但也不知是因为他们俩当前的微妙关系让他不知进退,还是他那无处安放的矛盾心情令他不愿承认自己是这么在乎她,他第一时间仅仅是装作不识,警惕地问了声“谁”。
然而这一个瞬间,易淳又哪里有那么多心思?伤口被扯动,又摔了个狗吃屎,她只觉疼得头晕脑胀,直想吐。
于是只能虚虚地说:“快来扶我一把,我伤口裂了。”
这一句话,彻底把宁璃打回原形。
他两步来到她身边,轻轻撩开肩部的衣服一看,包扎好的伤口处果真渗出血来。
心里一慌,他直接一把将她抱起,小心地护在怀里,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易淳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清冷月光下的清冷容颜,此时她竟看出一丝紧张和慌乱。
她有些高兴,许是因为知晓了他的“不得已”,她的心头有了笃定,就不再怯懦畏缩,而是一再告诫自己,看清自己的心,无论如何,不退!
他直接将她放在床上,背对着自己,强迫自己冷静地说:“你把衣服褪下来点,我重新帮你包扎。”
说完他便起身去找药。
那药自她第一次受伤他就一直都备着,就是以防今时今日这一刻,自己手足无措。
只是那之后每次她受伤,高潜都及时出现,令他一度以为自己的药,可能永远都用不上了。
不想今天……
他一回头,险些崴了脚。
只见易淳直接褪掉了上衣,白晃晃的纤细后背,即使是在一盏油灯昏暗的光线下,也耀目得令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把头别向一旁,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必这样,肩,肩膀露出来就行了。”
其实她的身子,他早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每次再见到,还是不免心慌腿软,不知所措。
此刻的易淳实际上比他还紧张,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背上尽是鸡皮疙瘩,而且一直在微微发着抖。
但她仍故作镇定地说:“我的衣服摔脏了,怕污了你的床铺,只好褪下来扔在地上。”
她本想借着这暧昧的气氛,将心里话一股脑都说出来,却不想突然兜头罩下来一件氅衣。
宁璃的呼吸这才稍微顺畅一点,他说:“披着我的衣服,你先别动,换药要紧。”
易淳胸中的气闷为之一滞,这人怎么能不解风情至此?当真是断了男女之情的念想,活得无欲无求了么?
她无奈,只得披着他的衣服,由着他为自己换药包扎。
伤口虽疼,但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也就并不太在意。
咽了几口唾沫,她才又鼓起勇气道:“第四次了。”
“嗯?”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搞得宁璃云里雾里。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我这样坦诚地与你相见。”
“嗯,啊。”说到这个,宁璃实在不知该接什么,只好嗯嗯啊啊地支应着,窘得恨不得咬舌自尽。
“你可要对我负责?”终于说出来了,易淳心里长舒一口气。
可是等了许久,背后的宁璃沉默着,只有手上的动作兀自未停。
等得她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哑着嗓子缓缓开口:“伤口包好了,你别再乱动了。”
易淳对他的躲闪有些恼火,皱着眉回头瞪他:“嗯?”
眼见躲不掉,宁璃只得低头长叹一声,索性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我家的情形,你今天也看到了。
我背负的,不仅是守护你的职责,我还要守护三个我至亲的家人。
这个责,我不是不想负,而是我无力,也无法去负,我不能自私地把你拉进我家这个注定会吞噬人一生希望的泥沼。
若你喜欢,不,实际上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会终生不娶,就把这,当做我对你的忠贞吧。”
易淳听得红了眼,这无可奈何的情深义重,比起他直接的拒绝更教人觉得刺心。
于是易淳问:“你父亲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你们也会得?真的没得治吗?何以这么绝望呢?”
既已说到这里,宁璃也没想隐瞒了,于是他坦诚道:“我们家的人,年逾四十就会逐渐失去行动能力,身体慢慢僵硬、无力,继而死去,绵延千年,从未断绝。
尽管晚景凄凉,但是我们家的先祖们从没放弃过突破这命运的桎梏的希望,一直到我的出现。
我有天赋的火系使命,他们说我兴许可以躲过这已经纠缠我们宁家几十辈人的宿命,但也只是因我体质特殊,他们认为有这个可能,实际躲不躲得过,我并无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