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多才回到栖霞镇，宋元回去送车，韩三回酒店睡觉，真特么是充实的一天。

再睁开眼睛已经快中午了，起来尿尿，洗手时才发现酒店停水，韩三拿了张湿巾擦手，想着停水没饭吃，穿好衣服出门找饭辙。

望望天又看看海，再掐指算算，正是海货膏满腴肥的好节气。于是，韩三拿准主意要去镇上那家有名的海鲜档“虾兵蟹将”光顾一回。

打了几个电话出去，晶晶姑娘不去，老赵没时间，宋元还没醒……都是帮没口福的，那就只能一个人解馋去了。

穿了两趟街，眼见着就要到了，拐过前面路口那个煎饼摊子就能看见“虾兵蟹将”的墙画，可偏偏就是那个煎饼摊子多了事，勾搭的韩三迈不动脚步。

一队人七扭八拐的排着买煎饼果子，韩三眼见着一个大妈蹭蹭几步走到队伍前面去，脆生生的跟摊主喊，“给我来一套煎饼果子，不放香菜不放辣。赶时间呐，给我孙子吃的。”

韩三听了就乐，谁问你了。

话音未落，队伍里一个五短车轴似的汉子不干了。

这汉子四十多岁，身量不高，方脸，大眼，寸头，肤色古铜，油亮油亮的，脚上胶鞋混搭背心大裤衩，手里攥一件恤，拿着满头满脸的擦汗。

“大姐，都排着呢，你急也得排队啊。”

“我不急，我孙子着急。”大妈看都不看后面，慢条斯理的说道。

“年纪一大把的你怎么说话呢，谁你孙子？”

大妈总算回头瞪了一眼，“你膀大腰圆的跟我一老婆子较什么劲，晚吃一口还饿着你了？”

“这就不是早晚的事，排队呢都！”

“早晚不是事，那我早点有什么关系，你吼什么呀。”

“特我……”

韩三听着看着，更乐了。

这么有学问的大妈可不多见，以前韩三净跟这个年龄段的斗智斗勇了，撒泼打赖的见多了，一字一句说得人血压飙高气滞胸闷的还真是凤毛麟角。

你来我往的，那汉子吵到脸红脖子粗，却三五句回不上一句，眼见着就是个必败的局面了。

韩三看的兴趣大减，正要抽身离开，冷不防发现那汉子频频扫来目光，里面居然闪烁着一分的狂热，四分的惊喜，五分的迟疑，其他九十分就猜不到了。

这倒稀奇了嘿，你这算是场外求助么，三哥我栖霞农贸包龙星的绰号如此声名远播了咩？难得你有这份眼光，三哥帮你一把。

“谁站这儿也不是学手艺来的，别吵了，乡里乡亲的，一人让一步，有吵的工夫都烙下一个了。”

韩三撸胳膊下场，却很谨慎的站在道理中间，一边和稀泥一边观望四周的形势……每个大爷都不可小觑，何况大妈……斗争经验无比丰富的韩三也不敢大意，上手就祭出镇菜市场的法宝，和为上。

“谁跟他乡里乡亲，这么小心眼的爷们可不像咱们这儿的人，听口音就不是，你还要帮外乡人是怎么的。”大妈精神正旺，战力爆棚，来者不惧。

韩三好歹也是菜市场里练过的，见大妈挟胜势而来半点也不慌乱，只当再熟悉一遍业务，“外乡人呐？那就更不能吵了，传出去咱们栖霞的婆婆奶奶就这素质啊，脸不都丢外地去了。”

“传出去正好，名声硬气点，省得乡里人出门在外受欺负。”大妈睥睨四周，只看见笑的，没几个心有戚戚的，一时间暗恨猪队友，一颗给你们撑腰的心都喂了狗了。

“这样的名声也敢传出去？那您孙子以后可不好找对象了，婆婆奶奶都这么横，哪的姑娘敢嫁过来啊。”

“娶本地的。”这时大妈见着煎饼果子烙得了，想起大事，吵架也不专心，忙一手掏钱，随口应付。

韩三见大妈分心，自觉胜券在握，赶忙乘胜追击，“本地姑娘要熏陶的都跟您似的，你孙子娶回家还能落下好不？”

“多点事你咒我孙子，胡搅蛮缠的，呸呸呸，走了走了。”看摊子老板笑眯眯的递过来煎饼果子，大妈一把抓过，把钱放下，转身就走。

看热闹的哄笑一声接着排队，韩三捡了一场胜仗，志得意满。

“贵姓？”韩三嘴角带笑，问身前搓着手的汉子。

“免贵姓陈，陈旺财，多谢了。”

那汉子回答时的口气颇为恭敬，韩三纳闷，不就帮你吵了几句嘴，至于这么仰慕哥？

“我叫韩三。吃了么？”

“啊？没呢。”

“赏脸一起吃个饭？”

“呃，还是不要了，马上就轮到我。”

“走吧，虾兵蟹将的盘子大，我一个人吃不下，一起去。”

韩三并不是呼保义的拥趸，有个喜好结交天下豪杰的做派，而是刚刚下场的时候已然觉着奇怪。

照面之后，这个陈旺财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像是在认人，打起招呼还客气的不像样子……不记得咱在哪爆种过王霸之气啊，这怎么还招粉了呢？

韩三引着陈旺财拐过街角，走不上百十步，道左一家三层的砖楼就到了眼前。

临街的整面墙上画着一只顶盔掼甲的皮皮虾横端杆长枪，大战对面钳着两柄铜锤的鬼脸蟹，上有日月同辉，下有江崖海水，真真好一幅达达抽象主义卡通力作。

这幅画据说是店主小儿子四年级时的美术课作品，被他爹翻书包找连环画时候捎带手翻了出来，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当天就让人按着比例原样拓印到海鲜档的外墙上。

数年过去，虾蟹斗的墙画和店里的时令海鲜一样的声名远播，是各地游客来则必至的栖霞一景。

一楼的散座上了七八成的客人，正吃喝的热闹，韩三好不容易找了个四人圆桌，让了陈旺财的座，喊跑堂的摆酒上菜。

陈旺财比初见韩三时更显得局促不安，眼神犹疑，咬牙蹙眉，仿佛肚子里有什么东西憋着，不吐不快的样子。

“老哥别紧张，我还能骗你一顿饭吗？我结账的。”

韩三本来还藏着三分警醒，所以不去楼上的包间，挤在人堆里好应变，可看见陈旺财一副默诵防骗指南的样子，只觉好笑，戒心一时大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