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车队直接回庄子,你头前带路。”
孙二小意的应了一声,退出了车驾。
早有同侪替他领着坐骑,孙二几步跑上马背,挽起缰绳,一骑当先的去了。
十里沃野,阡陌纵横。
车队转上了乡道,一路向南,不疾不徐。
待得一处丁字岔路,前行,有栖霞镇的夯土围墙遥遥在望,右手边,是一条经年踩踏的土路,通向三数里许外一座孤零零的田庄。
韩三敲一敲马车厢壁,在三岔口停住了车队。百户杨小顺从后队策马上来,越过一辆车驾,在打头的那辆马车的窗口前等着下一步的行止示下。
“六子,你带两个人去栖霞镇,据实查探,我在庄子里等你。”隔着纱帘,韩三沉吟半晌,缓缓说道。
“诺。”
百户小六子得令,随手指点了扈从钱三、郑六两人,打马直奔栖霞镇。
见小六子去的远了,车队再次起行,拐到了土路上,直奔那座孤零零的庄园而去。
到了近前,早有木栅墙上望风的看见了,通报大开庄门,迎车队进来。
车马停稳场院,韩三挑帘下车,走到随后的一辆马车前站定。
不待须臾,一个俏丽的大丫鬟打帘子探了头,看见自家老爷站在车下,忍不住吐了点香舌,把身子侧到一边,低下头缓缓拉起帘门。
佟文汐的古装扮相也挺耐看哈,韩三暗自评点。
一只绛红绣鞋探出了襦裙,只一闪,又被宽长的裙摆遮住。白晶晶含腰低首,自车厢中出来,一只金步摇簪住满头青丝,露出一张吹弹可破端庄娴雅的俏脸。
春葱玉指搭住韩三递上来的手掌,踩着木槛下车,白晶晶浅浅一福,“相公一路辛苦。”
“……娘子也辛苦了。”韩三别别扭扭的应了一句。转过身,一群老老少少的已经快迎到近前了。
最前面那个,是赶在韩三之前到家的小舅子白展旗,身后林林总总是些管家账房护院工头婆子丫鬟伙计学徒一大班人。待见着韩三,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呼叫些见过三公子少夫人、三公子少夫人万福金安之类的客套话。
白展旗当先一步走到韩三近前,低声说道,“估量着海匪们也是临时起意,祸害了镇上,却没摸到这边,实在侥天之幸。老人家和二姐夫现在中堂,等着姐夫姐姐回来。”
韩三略略打量过去,见白展旗头上一顶鎏铜獬豸的宽沿帽,一身黑帛轻袍,腰扎玉带围,上悬一柄窄长鱼皮鞘的长柄直刀,拉风帅气的一批,暗叹大副本的道具美工甚是兢业,不由频频点头。
白展旗说完,拱一拱手,默默退到自家姐姐的身后站好。韩三环视当场,很是认出了当面的几个熟人。
那个年纪最大的怕不有七十上下,家翁打扮,正是见天介在韩家老宅门外小广场中流砥大妈的咏春老大爷,副本上介绍叫做何添寿的,韩庄的老管事。
筋肉虬结、红黑脸膛的韩家护院,是当年越郡铁甲门号称八分之一铁甲金刚的陈旺财。
圆圆团团买家版馆长大人的韩家账房,副本上叫做陈有福,貌似也听旺财一起喝酒的时候提过。
印象最深的却是那个长工的头头,一身土腥、一脸土气,其貌不扬,高高瘦瘦的沈长贵。
此人,是韩三青葱岁月里为数不多的单挑战中,第一个完胜的对手。
想当年,自己施展一记夺命连环腿,从这个二货手里救下了白晶晶,书写了英雄救得美人归的一段传奇,正是最得意最高光的少年记忆……看阵势此人也是铁甲门的编制?那当初的英雄救美,岂不是湿度很大……
韩三淡淡地说,“起来吧,都莫艹些淡心。咱们家老爷子是文曲星下凡,自有上天庇护,你们好好做事自然也有余荫加持,凶煞辟易,灾祸退散,保你们阖家一世平安。”
众人连连称是,让出一条路来,韩三引着家眷,直奔庄院中堂拜见长亲二老。
四梁八柱的一间阔大中堂,幽暗深邃,日头都探不到北墙。
迎门最深处的条案上常年燃着两架烛台,烛火掩映间,墙上挂着的一幅江山社稷图被熏得黑黄。
条案前摆了一张八仙桌,两边各一把太师椅。
当世大儒韩景明居左而坐,韩老夫人在右,安安静静的等着自家三子韩元敬上堂参拜。
少顷,韩大儒一声痰嗽,缓缓言道,“咏云。”
“小婿在。”韩老爷身后立刻闪出一人,长揖俯首。
“本是打算今年要荐你去秋典的,可惜事有无常,怕是不能成行了。”韩景明叹息一声。
“时局如此,夫复奈何,老师勿需担忧,学生明白的。”
“嗯,你明白就好。留待有用之身吧,总不会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翁婿二人说话间,韩三众人走上了堂前,前行几步在父母身前站定,韩三撩袍服拢双膝倒身跪拜,口中言诵,“子元敬,请大人安。”
随着韩三一跪,白晶晶也盈盈叩拜,白展旗朱晓棠也跟着把头扣在地砖上,崔姓二姐夫字咏云的书生哥见状,连忙退后两步,束手谨立。
“起来吧起来吧,快上前来让为娘的瞧瞧。”不等老爷多端一会儿架子,韩老太太腾的站起,扬手招呼着自家宝贝儿子上前亲近。
韩景明皱着眉头,斜眼看老太太没完没了的腻歪,一会掐着儿子胳膊问瘦了没瘦,一会拉着儿媳手臂问有了没有的,终是忍得厌烦,重重的咳了一声。
“这次又是托了你的福啊,我老头子没脸见人才躲到乡野苟活,想不到还躲了一场劫数去。”看韩三在身前站好,韩景明一开口就拦不住诸多怨气。
“大人言重了。功名武勋皆是报国之道,旁人短视,大人不争,正合古礼。”
“你!”
韩景明气得直吹胡子,“保境安民我不阻你,马革裹尸亦当大丈夫之事。偏偏好为鹰犬,窃忠贞之士骨骸来垒你进阶之梯,我韩家理义传世,断无此恶鄙之人!”
“不过是办了几个妄议的怨望之人,皆依律例,无从构陷。这些人,每一个字都是亲手写的,每一句话都是亲口说的,人证物证俱在,总不能因为是读书人就合该算冤枉了他。”韩三弹了弹獬豸帽的薄铜帽遮,“秦律里可没有刑不上大夫这一句,书都白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