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侍从前后照应着,李志明虽疲累却也安安稳稳的爬上了眼前这道三数十丈高的石梁。
最后一阶石坎,李志明两腿乱刨,被两个衙役拉着手拽到了最上边。
刚露出半个身子,李志明恍惚看见了什么,完全忘了自己还半趴在石梁上,使劲挤着眼睛又看。
“哎我去什么玩意儿这是!”
李志明手刨脚蹬的上了石梁,一边木怔怔的朝前迈着步子,一边张大了嘴喘粗气,一双眼睛瞪的快比嘴更大。
那两个衙役只管闷头拽自家大人上来,此时看见李县丞撞了鬼似的表情,也扭过头去看,一眼就石化了,愣是不记得把身子拧过去,跟两根麻花似的直愣愣杵在地上。
某千户大人身后的钱三赵四先李志明上来,嘴张的也比李志明更久些。
韩三左右看看,很是满意所有人看见祥瑞之后的震惊表现。
石梁之下,是黑黝黝泛着油光的黑土,视线所及,哪哪都是。
黑土地上,本是疏疏离离的黄草荆棘竟然隐隐返绿,一夜之间拔节抽叶,竟似长高了许多。
左右望去,一望无际,丝丝缕缕极浅淡的水汽之下,黑缎子似的肥沃土地上点缀无数点黄绿颜色,蔓延而上,缓缓抬升,直铺向遥远的北方天际,把天边一线灰白山岭衬比的更是巍峨。
噗通一声闷响,韩三回头观瞧,只看见一头乱发在眼角里闪了闪,就掉下石梁不见。
不过眨眼之间,一个灰头土脸的脑袋从石梁下钻了上来,看眉眼头型,正是胡麻县新任的农事顾问崔旭。
崔旭的一双眼睛目光呆滞,嘴里荷荷有声,两只手扒住石缝子,就那么趴在地上,昂着脖子直勾勾的望着接天而去的百里沃土。
土地在农耕民族的血脉里代表了一切,肥沃的土地,代表一切的一切。
除了来自冰阔落和杯面时代的某千户大人,站在石梁上的所有人都看不够,怎么看都看不够,也想不明白,兔子都不来拉屎的半山荒原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算什么,沧海桑田?还是某千户大人言说跟天地求来的祥瑞?这么大的祥瑞?特么大的有点过分了吧,天地何以如此眷顾那个单眼皮儿的?
总体而言,还是有文化人醒过来的早些,李志明蹭蹭两步走到千户大人近前,一脸坚定的说,“北山自古以来都是胡麻县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下官以为,当陈情府郡,先把这个原则讲清楚。”
韩三点头又摇头瞒是瞒不住的,凭空多出几十万亩上田,别说府郡了,若朝堂有闲,也得把手使劲伸过来还好丫们都挺忙的。
“你都说是胡麻县的了,这种小事又何必去麻烦上官,按募集流民垦荒办理也就是了。”
韩三想想又说,“这县里的事,现是你我做主。朝堂许我千户民赋养军,只言数目而未定出处。眼下有了这片荒地,我看就无需再侵占胡麻县的熟地丁口,直接划给新军做赋田。另从流民中新募千把户人口耕种,人地皆归胡麻县治下,也算是你我一番上上的考绩。”
“这样也好。”
这是明目张胆的要黑了这片地丫倒也没什么关碍,李县丞答应的更痛快。
李志明唯唯诺诺,倒不是畏惧骄兵跋扈的某千户大人。
震惊之余,他是对这几十万亩从天而降的黑土觉着后怕几十万亩啊,胡麻县在册田亩也不过四十二万亩。当然这个数目的水分很大,不过,那也顶的过大半个胡麻县了。
古人古书中,移山填海的大神通也不过如此了吧,这千户大人的手段也太让人匪夷所思。
想来,一个筑基后期是妥妥搞不出这么大的排场来的,难道是个谪仙?若真如此,就不能在荣华富贵这个层面上无谓纠缠了。
一世富贵和长生久视,哪边的分量更重简直无需多想。这要是真傍上个大仙,以后跟着举宅飞升岂不美滋滋,何苦在区区财货上纠结反而坏了一个鸡犬升天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志明立刻把忠心值刷到爆表,一屁股就坐到某千户大人这边出谋划策,“只是还要防备上面过问。”
“若真有人来问,且先少写两个零应付着,再要纠缠的话,你就无需担心了。”这可是本千户大人辛辛苦苦了大半天才搞起来的基业,谁敢乱动,爪子剁掉!
李县丞点点头,转身去找那两个衙役说话,只说你们两个的富贵到了,装眼瞎就行,世上再没这么便宜的事。衙役也都伶俐,连嘴都不敢张了,一个劲的点头。
转回身,李志明看见千户大人的二姐夫叫咏云的也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抖抖索索的走到千户大人的身边,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喜的。
“我看了,远远近近仔仔细细的都看了,全是上好的熟地,这么大一片地得有几十万亩了吧?发了,这回发了!”眼神极好的咏云兄兴奋的有点语无伦次。
这君子的骨子里还是挺爱财呀,某千户大人想起日后论片卖的生菜叶暗暗发笑,嘴上却说,“发个鸡儿发,这里恁大地方荒了不知多少年,方圆二三十里连口井都没有,这地,两天就得干透了。”
“雨水啊,雨水是够的。胡麻临海,气候本就润泽多雨实在不缺水,北山保不住水是因石丘少土的缘故。现在那个,那个天赐祥瑞,地涌膏腴,万顷良田翻覆可得,这,这不就是社稷有功,黎民有幸了。”咏云兄说着说着就清醒了过来,忙不迭把小算盘藏起,唠点为国为民的嗑儿。
韩三道,“若天时不好呢?可怎么办,旱起来彻底没得救。”
“不能够!此为天赐的福地,怎会不风调雨顺的?”
崔咏云信心满满,也明白千户小舅子带自己来这一趟北山是什么意思了。
老特么带劲了,眼瞅着就要接手近乎一县之广袤来大展农图我要栽大豆,我要种高粱,我要修马路,我要建农场,我要扣大棚,我要干乡长
韩三有些羡慕崔旭的运气,更羡慕他有个任人唯亲的小舅子,让他姐夫这么幼的时候就能拥有一片天地,想种大豆就种大豆,想干乡长就干乡长。
横走百数步,石梁上有一避风处,韩三席地而坐,对面是李志明和崔旭。
从赵四手上接过水囊,韩三不忙喝,只管问两人的话,“说说看,接下来怎么个章程?”
“秋风刚起,按着往年的天时必会有几场雨水,尽可筹备种植冬麦。来年春雨收歇,又是春麦的植季。”
特么这农业指导书算白瞎了,连本千户大人这样不知农事的人都知道这种常规,你个农事顾问好意思就这么说出来混字数?
“可有麦种?可有农夫?各需几何?可有农具耕牛?可有屋舍仓房?满山坡连一车柴禾都凑不满,真就敢空着两只爪子跟土里刨食?”别看是姐夫小舅子的叫着,公事上韩三还真不惯着,一点也不给亲戚留面子。
“丁口上尽可放开了招募流民,之前则需扩张军备,按一县三百厢军、各乡数十上百的乡勇计,千户大人最少也要在此驻扎一营军马。”
李志明也不怕崔旭多心,逮着机会接过韩三的话头,徐徐道来,“之后可与各乡大户分说,以高利筹借农具租用耕牛。其间使流民以工代赈,稳妥些就筑一条北乡进山的大路,若急,就直接从西麓伐林开山,抵达此地。伐木可做房库的用材,枝桠烧炭,可御冬寒。这些事都做完了,大可规划引渠保墒灌溉水利之事,若顺利,明年春初断霜之际还可植一轮粟米,衔上冬麦的植期。”
崔旭讪讪听着,找机会也插了一嘴,“粟米伤地,需多种一季豆来养,这样种冬麦的时辰就紧了。”
韩三问,“是黄豆?”
崔旭答道,“黄豆最宜。”
“既然时间赶不及何不种一季土豆,土豆不伤地吧。”某千户大人一点也不负责的满嘴跑火车。
“土土?豆?”李志明和崔旭都有点懵,互相仔细看对方的表情,终于确认自己发懵的表情是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
没听过?难到还不叫这个名字?
韩三看两人表情,试探又问,“洋芋?马铃薯?不能吧你们?!?土豆都不知道?”
靠着土豆起家的某千户大人感觉有点悲愤了,多好的一种高产作物啊。薯条薯片土豆泥,蒸土豆烤土豆酱土豆,零食主食总相宜,功能解馋填肚子,一向深受群众喜爱,再没比这个性价比再好的了。
结果到了你们这穷地方,居然听都没听过,活该生产力上不去,连土豆都不认识还能怪谁。
“真没听过?”韩三不死心。
李崔二人齐齐摇头。
那得让你们见识见识,人活一辈子连土豆都没见过,也太悲哀了有毛的悲哀呀!!
韩三暗下决心定要给这帮土豹子开开眼界,顺便引进新品种提高一下本位面的粮食产量。
整天介看见瘦的跟根劈柴似的人在眼前晃悠,某千户大人没少做恶梦,一定要改变这种状况,要把这个事情的重要性提升到抽水马桶的高度,大干特办,速度要快。
“那好吧,咱们把事情捋一捋。”
韩三准备终结话题,“调骁骑营配合县中吏员督建流民开凿北山西麓的山道,咏云兄速速计划引水灌渠争取一同完工,流民至半山平原后分地定赋,造屋安居。县丞大人需先期催办粮草供流民越冬,春来再借农具耕牛,开耕作物半山上要先有一座草场养马,连同其它营寨校场的地面都要预留出来,我已经调李大从军中回返,此事你二人与他商议即可银钱米粮不足尽去借来,日后多给利息就是。你们看可还有疏漏之处,只管提。”
李志明摇头,崔咏云则有话说,“开春的作物,种点啥?”
“如此福地洞天,当要种些不寻常的。待我再叩拜天地,请些仙家常吃的粮种回来,还小半年的时光,不需急躁。”某千户大人不学无术,径直拉低了仙人品质,成仙了就见天吃土豆?要是传扬出去,怕不得吓退一多半的求神问道之人。
大方向敲定,某千户大人就不管什么事了,细节协调自有李志明这般老公事去跑。要说这李志明也真是个人才,韩三偷闲用探查术照看一眼,内政90,也不知是怎么流落到这种小地方,要不是某千户大人慧眼识英才,妥妥的埋没了呀。
天色将晚,车马离开胡麻县北乡,某千户大人驻马回望,但见北山嶙峋巍峨,接连天际,哪里还看得见已是沃土千里福地洞天的半山原。
招流民以工代赈是个大工程,调走了骁骑营,胡麻县再无建制军卒,重置厢军也成了当务之急。
某千户大人把钱三赵四都赶出去帮忙,对外宣称要去寻找仙家粮种,就高高兴兴的一个人出去浪了。
韩三翻了翻知否百科看此时的年份,原来这时候土豆刚刚从南大西洲传到了鸥洲,还没中洲什么事儿呢。
那就提前去挖点呗,骑着摩托车穿山过海的去,还不到一万公里的路程。半路上,顺便再收集点上好的牧草种子,养马须用得到。
掐指算了一算,就按着一百五十公里的平均时速,一百三十三个小时,五天半就能往返。
那还犹豫什么,某千户大人打开道标地图,找到了中洲和鸥洲交界处的一片上等草场,又在与灰洲隔海相望的鸥洲某地庄园找到了土豆的踪迹。
设定目标,规划路线,替身娃娃给我冲!!!
吃撑了才自己亲自去,就为了点儿土豆和草叶子,在摩托车上吃喝拉撒睡个五天五夜,那是一种什么精神?那是神经!见了鬼都没这么干的。
等韩三在书房的小床上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墙上的电子钟,2961年7月14日星期六,1444:565758
足足过了二十分钟,韩三才回过神,跳下地,拉开了书房的门。
走出门外,走廊里静悄悄的,再凝神细听,一阵感觉极为熟悉的哗啦声从走廊里的某一扇门后隐隐传来。
是打益智牌的声音。
家里三个人是在的,另一个是谁?想来也是熟人,毕竟一般情况下来客人了都是招待果品茶水,没说不见外拉过来顶三缺一用的。
韩三想着,循声音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