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城市主干道。正上班时间,刚经过改造的街道显得空旷而寂寥。
婉秋与记者小张两人打车从街的这头赶到街的那头,来回跑了好两趟,除了各种车流、红绿灯,人行道上几乎没多少行人。最后,车子在当天现场采访的那个路段停下,婉秋与小张走下车。
小张叫张锦,她一路陪着婉秋,朝着街道走去。
一眼望去,街道很宽,一条白色的栅栏将街面左右分开,路边宽宽的隔离带,隔离带里各样花草树木,婉秋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杜鹃如今正摇曳地开放在她的眼前,就让她的心忽一下子提起来:公爹一定没有走远,他一定就在这附近!说不定马上就能看到他老人家!
于是她下意识地朝街的两边仔细搜索,每一个行人都不放过……
路边,除了几家小吃店,还有几个卖杂物的小摊贩,摊点后面站的乡下人模样的生意人,他们或蹲或站着,目光茫然地朝街上望着,随时准备兜揽生意的样子。
街头偶尔有行人路过,大多是些行色匆匆的年轻人,他们或者三五成群,或者独自一人,背包提袋,健步如飞,决不肯为任何人停下半步的样子。
走过一处街心花坛时,婉秋看到了一个乞丐,那乞丐是一个残疾人,他拄着双拐,肩上一个背包,手上一个搪瓷茶缸。
婉秋走过那乞丐身边时,在他朝她伸出来的搪瓷缸里习惯性地投下一枚硬币。
走出好远,不由自主地又回头张望,她猜着他的腿是因了什么才成了残疾,想像着他的家人现在哪里?是不是知道他在这里做了乞丐?联想到自己的公爹有一天会不会也被成为乞丐……这样想了之后,她竟又走回来,在他那个搪瓷缸里放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
张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说话。等到两个人往前又走了一段路,才一边陪着她往前走,一边告诉她:“这个乞丐在这个地方呆了久了,我几乎每一次经过时都能在这里看到他。”
“是吗?”婉秋听她说着这些话时显得心不在焉,她的眼睛一直在打量着身边走过的路人,几乎没有一分钟空闲。
张锦又说:“眼下这些乞丐都做成生意了。”
婉秋这才回头望望她:“生意?”
张锦说:“是的。”
婉秋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自己受了骗,可是到了这会儿,婉秋还哪里顾不上?即便受骗,她也算是心甘情愿,谁让她心里总想着公爹,把那街头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呢!
是的,她做的这一切什么都不图,只为了自己的心,只要能让自己的心感到安慰,她怎么做都不后悔。
两人紧接着又聊起那天采访的情景,婉秋就说起如何在电视上看到了她,又说那天看起来,这地方人挺多的,怎么今天人竟少了好多?
张锦就说:“那天是因为市长在这地方现场办公,电视里打了几天广告,当年有一些这条街上的老住户,因为与开发商有矛盾,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市民们经常上访告状,市长让搬迁户与开发商在此面对面的进行沟通……所以,当时的气氛热烈,人也聚集了很多……”说到这里,张锦突然起来:“对了,那天因为人多,市里还专门抽调了交警队在这里维持秩序……”
“是的,”婉秋也一下子想起来:“我在电视上也看到了,有好几个交警队员在现场呢……其中有一个交警就让在我家老人的身边……”
张锦也急忙接道:“要这样,我们可以到交警队里去了解一下,看他们对老人有没有印象?”
婉秋说:“好,我这就去。”
张锦说:“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陪你一起去比较方便些。”
婉秋有些过意不去:“这可不是太麻烦你了吗?大中午的,让你不得休息……”
“没什么。”张锦笑着说:“这种事,也是难得叫咱遇上,能帮到你的我一定帮……就怕让你白跑一趟。”
婉秋摇摇头说:“自打我家老人走失,为寻找他,跑和冤枉路不知道有多少了……但只要有一点线索,总是不愿放弃。”
张锦由衷地赞道:“不丢弃,不放弃,老人真是难得有你这样一个好儿媳。”
婉秋仍是满脸无奈地笑:“有什么办法呢?说实话我也不想这样满世界的到处找他,可他是咱的亲人不是?一个亲人,又是一个病人,但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上,无论如何都得把他找回来不是?”
张锦叹息着:“也是哈!要我或许也会这样,但是,我敢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你这样的。”
婉秋仰起头来看看天,说:“别人的事我管不着,我只为我自己,为了我自己的心。”
张锦:“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心很难得。”
交警队在市区的另一头,车子走了半天才到。小张陪着婉秋一走进交警队的办公楼,可巧就遇到那天负责维持秩序的交警,一个胖胖的黑脸汉子。
那黑胖子一见到电视台的张锦就跟她打哈哈,喊她妹子:“好妹子,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张锦也跟他哈哈了几句:“当然是香风了!”然后便对他说了婉秋的事。
黑胖子扫了婉秋一眼,拉过一把凳子来:“坐!”然后又倒了一杯茶水来:“不容易呀!跑这大老远的来找人!”就说得婉秋又是几分感动,就拿出公爹的照片来,还有在电视台拿手机拍的几张截图给他看。
黑胖子仔细看了照片和截图,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情况,才说:“那天吧,好像是有这么一位老人,样子不像乞丐,似乎是精神有毛病那种……”
婉秋不得不接道:“是老年痴呆,中晚期。”
黑胖子打量了一下婉秋,嘴里不无几分埋怨地说:“你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哈——照说这样的老人,身边是不能离人的,你们家人怎么让他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走那么远了才来找,你们早干嘛去了?”
听他如此说,不等婉秋说话,那张锦便替她解释道:“这个情况有点特殊,家人也是尽了心的……”
婉秋却并不想替自己开脱,说:“不,做为家人,我的确是有疏忽的,不然也不会……”刚说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就涌了出来,竟弄的那黑胖汉子一时语塞,很无措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黑胖子才又继续帮她们回忆当时的情况,说到最后,竟想不起老人的下落来:“后来好像是……自个儿走了吧?”
“往哪个方向走了呢?”
胖子朝婉秋扫了一眼,又朝张锦的脸上看了看,末了拍拍自己的脑袋:“你看我这记性,真的想不起来了,当时街上很多人,那阵子很乱的,也真的没太留意。”
张锦说:“你再好好想想吧,人家大老远的跑来的。”
那人呆呆地又想了一会儿,这时外面就有人进来,跟胖子耳语了一句什么,胖子就只得说声抱歉,人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