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秋到来的时候,护士站的护士告诉她:余望正在查房,叫婉秋有什么事等一会儿。
婉秋在护士站等了一会儿,看着走廊和护士站里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还有病人及病人家属,心里忽儿一阵阵心酸,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自己七十多岁的公爹一个人就孤单地躺在这里的某一间病室内,一时真是百感交集……便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朝着那一间间病室走了过去……
在一个病房门口,她听到有人叫余主任,有一个护士长模样的人对那喊叫的年轻护士“嘘”了一声,小声说:“余主任在查房。”
婉秋想,她们说的余主任想必便是单大妈口中那个叫余望的大夫了。婉秋好奇地朝那间病房探过头去,就见一群穿大褂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或许这就是那个被唤做余望的大夫了,就见他正低着头在看一份病历,一边向跟在他身后的实习生小王交待说:“这个病人,应当适当的用一些降压的药物,防止病情进一步恶化,尽量维持现状……”
他身后的小王答应了,随手记在另一份病案上。
婉秋站在病室的门口打量他,就见这余大夫戴了一副珐琅眼镜,雪白的大褂披挂在他身上,领口那里露出里面的一件深色衬衣领子,显得很干净、干练。
在医生办公室,一直等到余望查完房,开完方子,写好医嘱,众人大都散去的时候,婉秋才来到余望身边。
“余主任!”婉秋试探地叫道。
“哪一床的家属,有什么事吗?”余望将自己埋在案头,头也不抬地问她。
“我是先前这里收住过的一位无名病人的家属。”
“哦?”余望这才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之后仍是一脸漠然地说:“无名病人?我们这里的病人都是有名字的,除非……你问的是哪一个?”
“不久前才被你们收治过的,后来被送到了收容所,是一位老先生,七十多岁了,瘦高个头,有老年痴呆症,一个人走失到这里,与家人失联好久了……”
余望的眼神立刻由疑问变得警惕起来:“收容所?你说的这个病人,我们这里没有的!”
婉秋上前一步:“别紧张,我不是来要人的,我知道他已经离开这里,我是来还帐的……”
“还帐?还什么帐?”余望说话的口气生硬。
“还他欠下的医药费。”
“哦,不……”余望合上案子上的病历,朝她摆着手,“我们科室最近没有收治过你说的这个病人,也没有人欠什么医药费,有的也都是过去的事了,该还的都还了,那还不上的,医院也不再追究,你可能误会了,或者找错地方了。”
“是单大妈让我来找你的。”婉秋并不气馁,适时将单大妈抬了出来。
“单大妈?哪个单大妈?我不认识她。”余望将身体转到了一旁去,做出一副不再理睬她的样子。
到了这时候,婉秋站在那里,多少有点尴尬了,但她还在努力地想说服他:“单大妈讲,你是个好大夫,对病人是负责的……临了还给他开了方子,并且给了拿药的钱,我来这里,起码要把你个人给的药钱还给你。”
“药钱?哦,我不知道,我想就是有,那也是不希望得到偿还的。”余望有些语无伦次,末了终于转过身来问:“说了这半天我还没问你,那是你的什么人?”
“公爹,我孩子的爷爷。”婉秋小声说着,有一点忸怩不安,不自觉地就在余望旁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余望盯了她一眼,口气缓和了些:“怎么就让他一个有病的老人走失了呢?”
“是……”婉秋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那起初的一切,末了只得说:“总之是我们做儿女的照顾不周,没能尽责,所以才……”
余望看着她眼里渐渐泛起的一丝泪光,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你说的这个病人,我好像记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个病人,可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他后来是给他的家属接走了,送到收容所的是另外的一个病人,不是一码事,单大妈可能弄错了。”
婉秋站在那里,不能不沉默了。
好一会儿她才说:“真的是这样吗?”
余望点点头。
见他那样笃定的样子,婉秋有一点半信半疑:“我既然来到了这里,除了还钱,我还想……从您这里得到一些帮助,您真的不愿帮我吗?”
余望垂下眼帘,片刻之间,似乎又恢复了他先前的冷漠:“我压根不认识你,也不明白你刚才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帮你?再说,我好像也帮不了你什么……呃,你指哪方面的帮助?”
“我公爹,他的病情……还有下落。”
“下落我可说不了,刚才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了你了,要说病情嘛,我多少知道一点……哦,他入院时,是因为突然晕倒,怀疑是脑血管意外收入院的,查体拍片之后,小血管腔梗,局部脑缺血,后经过医治苏醒之后可以自主行动,身体上应当并无大碍……当然,这只是当时我们看到的一些情况,至于他后来人怎么样,咱就不好说了。”
“您能告诉我一点线索,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这个……我还真的帮不了你。”
婉秋再次盯紧了余望的眼睛:“他欠医院的医疗费用是多少?可以告诉我一个准确的数字吗?”
余望摇了摇头:“这个话题你不要再说了,我真的是无可奉告。”说着站起身来,一副逐客的样子。
婉秋最后盯了他一眼,对他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她下楼的时候,心情异样沉重。一切都让她感觉那么茫然,无所适从。首先她成了一个对老人不负责任的子女,再就是她是一个赖帐不还的,虽然这笔帐她并不想欠,可又还无可还。
有一个瞬间,她甚至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追着自己的来路,她想到自己是听了单大妈的叙述才决定到医院来找余望大夫的。在单大妈的嘴里,余望,那是一个好人,好大夫,可是她眼前的这个所谓的好人,简直对人冷若冰霜,还满口胡言,甚至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