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秋的公爹毛敬宇其实此时并没有走远,就在附近,在这条国道旁边的村落里。
自从迷失之后,毛敬宇的记忆并非完全陷入黑暗,清醒的时刻就像是深夜里点点的星光,不时地露进他的意识,然而就是这星星点点的记忆,竟没一次的闪烁都给他带来深深的痛苦,于是他宁愿生活在彻底的黑暗中,不愿哪怕瞬间地醒来。
然而就是那星星点点的记忆中,单大妈和余望的形像却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脑海中……
那天晚上的情景在他就像是一场梦,睡梦中他被人从床上拉起来,架上了一辆车……
车子在一处僻静处停下来,他被人从车上抬下来,放在了地上。
天很黑,他不知道自己那是身处哪里,只知道随着一阵踢踢蹋蹋的脚步声,人走远了……隐隐约约,有灯光照过来,他的意识像是一个深海中游动的鱼,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飘泊不定……
忽然一束刺眼的灯光朝他照过来,他本能地闭眼,发现又有人朝他走过来了……随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老大爷,你醒着吗?”
他眼开眼,马上又闭上了。因为那束手电筒的光束太过强烈,刺得他根本睁不开眼睛,他想发作,他平生最是痛恨别人如此不礼貌的行为,可是现在他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嘴巴张开又合上,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随后,他感到一双手伸到他的两臂,将他拉起来背在身上。他顺从地在那个人的背上,听那人对他说:“大爷,咱上车,我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的意识又沉落下去,像是一只沉入水里的小船,无声无息地沉入一片空白……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铁栅门的门前。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下,是一块干净的水泥台阶,台阶的边缘,他竟然摸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塑料袋。他费和地将那塑料袋拿到自己面前,发现那塑料袋软软的,里面装的是一只面包。
毛敬宇这会儿软弱又饥饿,于是他不由分说,就躺在那里,就着那瓶矿泉水,就将那面包吃掉了。
吃了面包之后,他感觉自己身上有了些力气,便梦游一般地起身,黑暗中沿着脚边的路,往前走了……
他不知走了多久,天渐渐亮了,他像迷失之后这些天的许多个清晨一样,迎着初升的太阳在自己心里大声喊道:“辛蕊,你在哪里?”
到了这天中午的时候,他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他想起前些天在那一片有着许多店铺的街道上,每逢吃饭的时间,总有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招呼他,给他送上一个蘸了酱的馒头,还有一瓶水,他起初总以为那是辛蕊,那个恨了他一辈子又爱了他一辈子的女人。
发现自己的错误使他一时痛极难支,想到那个叫辛蕊的女人再也不能与他同在,他便感到自己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于是他闭上眼,等待那个时候的到来……
在医院里的那个日子,他的记忆是混沌的,他无法清理,清醒的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是残酷的……
这天中午,在一个街边小饭馆门前,他正盘桓在那里不肯离去,因为他实在是太饿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得到那些食物,因为他身无分文,他需要别人的施舍,但他又羞于向人伸出索求施舍的那双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女孩朝他打量了几眼,走了过来,看着他:“老爷爷,你是从哪里来的?有人在村子里找你来着,你知道吗?哦,是找你吧?肯定是的。”
他只是看着女孩,并不回答。
女孩悄悄塞在他手上一枚硬币:“老爷爷,我看你是饿了吧?我这里有一块钱,我只有这一块钱了,给你拿去买吃的吧。”
小女孩的举动让他感到困惑,他低头朝那小女孩望过去,也只七八岁的光景,却是一张十分陌生的小脸,他想朝她说点什么,问询或者感激的话,可是舌头不听使唤,他听到自己唔噜唔噜的,根本说不清一个字。
那个小女孩竟然朝他笑了笑,很聪明地问:“你问我叫什么名字吗?我叫不知道!”
“母——日——闹?”他听到自己像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一样发出三个混沌的音节。
小女孩听到他这难听的声音有点异样,她的身子朝后退了退,有一点大人样地对他说:“你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对吧?我当然不是叫这个名字的!这名字多难听啊!可我奶奶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说实在非说不可了,就不论人家问我什么,都只让我说‘不知道’。”说完有一点神气的样子转身快步走了,生怕他会追赶他似的。
事实上,他真的是朝那女孩走去的方向追了几步,小女孩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看着他,有点害怕地说:“我不过是可怜你,告诉你有人在找你,是一个白发头的老奶奶,老奶奶找不到你,她走了,她说她还会来的!我刚才把我的钱给了你,我可就只有那一块钱了!你别跟着我,我身上再没钱了!就那一块钱,要让我奶奶知道我把它给了你,会打我的。”
小女孩的这句话他听清了,便站住脚,有点不明白,那个小女孩的家人为什么要打他?
于是他站住了,看着那个小女孩一步步离他而去。
又是一天过去了,他沿着一条很宽的大路往前走,路上车来车往,在他身边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起他的头发……
离家这些天,他的头发长长了,又因为那头发常期得不到梳理,灰灰白白地像一堆乱草一样盘距在他的头上,他举着那一头蓬乱的灰草,直着身子朝前走着,他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但他只想这么走下去,希望在前面的一个什么地方,会遇到他的辛蕊,于是他们就可以久别重逢,永远地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