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秋木然地跟着老歪娘走回到那两间泥瓦屋里去，一进门，老歪娘就回过头去把屋门关了。

婉秋站在屋当门里，克制着自己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先前在各种媒体上看到过的，有关买卖人口出逃又追回来的各种境遇一一显在眼前，不知道接下来她会遇到什么样的情景：毒打？拘禁？还有……强暴！？

然而，她没想到，老歪娘跟老歪母子俩沉默了好一会儿，并不见有什么可疑的举止，末了只有老歪娘叹口气说：“坐下吧，这会儿没有旁的啥人，你也歇歇吧，天都到这会儿了，想必你上半夜就没睡着，坐一会儿，消停消停，啥点啥还睡吧，有啥事儿明儿再说。”

就见老歪站起来朝屋门旁走去。

婉秋注意到，自她进门到现在，老歪并没有看她一眼。

屋门旁边的地方安的锅灶，这会儿就见老歪走到那里盛饭，头也不回，话却是对婉秋说的：“疾慌了这大半夜，也该饿了吧，饭是热剩的，赶紧趁热吃了吧！”说着便端了碗朝婉秋转过来。

婉秋接过饭碗，见是一碗面汤。

接过面汤，婉秋的眼泪涌了出来。

就听得老歪娘在她身后说：“俺都吃了，这点饭是留给你的，知道你一会儿就得回来。吃了就都睡吧，啥话也别说了。”

老歪却忍不住，仍然嗡声嗡气地嘟哝：“都跟她说了，不叫她出屋门，她倒好，不光出了屋门还出了庄子……临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城里人都这么不讲究么？”

老歪娘说：“行了，你快去睡你的，有话明儿再说。”说着拉着婉秋来到里屋，把她按坐在床沿上，小声说：“也不是我说你，一看就是个没经过事的……先说，你走俺可没拦你，你回来，也不是俺把你硬拉回来的，如今事情弄成了这样，你就先在俺这里歇一天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老歪娘说了话便离开了里屋，婉秋手上还端着那碗饭，心想，吃就吃，反正也是饿了，哪怕这碗里下了蒙汗药呢，都到了这一步，随他们便吧！

吃完那碗汤饭，躺到老歪给她腾出来的那张网床上，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外屋那老歪发出的有节奏的鼾声……

不知什么时候，她自己也是沉沉睡去……

这一夜，婉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夜半，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老歪母子坐在她身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迷迷糊糊中，有一会儿，婉秋看见老歪垂着头坐在那里，似乎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老歪娘的声音说：“儿啊，我这也是对你好……人呐，但凡做下那伤天害理的事，或许瞒得好，任谁不知道，可你想想，你就管谁都能瞒得了，你瞒得了你自己吗？瞒得了你自己的心吗？”

老歪有些不耐烦：“娘，你别再说这些了好不好？这年头，你这话谁听？谁信？这世上要都跟你说得这样，活在世上样样事都过得了自己的心，哪还不是早就天下太平了？还有啥你争我斗？只怕所有的监舍都不存在了！那共产主义早来到了！”

老歪娘似乎一时语塞，半晌没言语，末了才说：“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耐烦听，我忘了，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不是小时候，我说一句你听一句的时候了，再说吧，你娘说了这些年，确实也没给你挣下一份好家业，甚到连个媳妇也没有给你寻上，算是你娘对不住你……那好，就这，话我也不说了，人就在这，你看着办吧！”说完竟径直地离开了里屋。

虽然似乎是在睡梦中，婉秋的心还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此时真想翻身下床，求那老歪娘……别走……别走……

可是她尽管用尽了气力，嗓子眼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老歪将手朝她伸过来……

在关键的时候，婉秋竟然又睡了过去……

她再次懵懂醒来的时候，发现里屋的灯仍然亮着，她摸了摸自己身上衣服，仍旧好好地穿在身上，正思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得外间屋内，老歪的声音，抽抽嗒嗒地哭道：“娘，我错了……”

老歪娘的声音：“儿子，我不怨你，事情无论你做还是没做，我都不怨你，你记住娘的话——所有的错不管别人知道不知道，你都会受到惩罚，只不过被人发觉了的事情，惩罚你的是人家，那不被人知道的事，惩罚你的是你自己罢了！我说这话你或许现在还觉不到，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娘，我知道了，事情并没有做，我只是动了那个念头，你放心，我不会做了，可是我……我还是想看她一眼，就看一眼，当着你老人家的面看一眼……”

“即是知道错了，为什么还要看？”

“娘，你可怜可怜我，长到这么大，还没有见过一个娘们儿的样子……”

“就不怕看了以后你以后会后悔？”

“我怕！……可是，可我还是想看！”

“就算以后后悔也要看？”

“……是的，后悔就后悔吧！”

又是一阵沉默……

末了仍是老歪娘开了口：“要是这样，我也没法子，我老了，也只能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你一世，以后的路，反正得你自己走，只是现在我还活着，就得能做到哪一步是哪一步……嗯，这吧，你得答应我——衣服得是我给她脱，你不许碰她一下。”

“嗯。”

“只看一眼，然后就给她穿好了，送她走。”

“嗯。”

“以后这种事再不要想！”

婉秋躺在里屋，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老歪的一声声“嗯”里，肯定还有重重的点头承诺……

婉秋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想，这个所谓的男人其实还是个孩子，一个好奇的孩子罢了！她有点心疼他了。

然而她的梦就又断了篇，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那一晚的事，像一个惊心动魄的电影画面，死死地定在了她永生永世都无法走出的冥冥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