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抬眼,看着太子,慢慢地说道:“殿下觉得,这世上,以德报怨者几何?以怨报德者又几何?”
太子微微皱眉:“你这是何意?”
林若没有理会太子的不悦,继续自顾说着:“以德报怨,圣人之举,放眼天下,不过寥寥,万里未必能挑一。可以怨报德,却比比皆是,并不难寻找。殿下可认同?”
太子冷冷一笑:“是又如何?”
“既然殿下也认为如此,就更应该帮晴姐姐讨一个公道了。”
林若黝黑的眸子,晶亮得如同是夜空里的星辰一般,但她却没有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而且上前一步,略略压低了一些声音,询问道:“殿下,敏慧当真能在这里,直言不讳?”
太子一怔,犹豫片刻,还是请了林若去书房详谈。这里虽然是东宫,虽然他的母后承诺了东宫之中必定不会混入其他人的细作,但他觉得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书房的门不曾关上,免得传出些流言蜚语。但守着门的,是太子全然放心的心腹,只要不扬声说话,这个距离他们也听不到什么。
太子正襟危坐,说道:“现在可以说了。”
林若淡淡一笑:“那敏慧就直言不讳了,若有言辞不当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太子没有回答,微微颔首,答应了她的请求。
林若嘴角一勾,缓缓说道:“殿下虽身为太子,但一直受烨王掣肘,自觉身处危位,所以……”
“你说话一直这么直接?”太子冷声打断了林若的话,眼中露出了凶狠的杀意。他和烨王之间的帝位之争,虽然朝堂后宫人尽皆知,但从未有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当着他的面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眼前的这个女子,当真是胆大妄为!她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心直口快,还是笃定了他不敢下手杀她?
看着太子如临大敌一般的目光,林若却噗嗤一声笑了:“殿下方才不是答应了,会海涵敏慧的直言不讳吗?”
太子深邃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林若:“你也未免太直言不讳了吧?”
“明人不说暗话,不是吗?”林若挑了挑眉,浅浅一笑,“您是皇上钦定的太子殿下,祭告过太庙,昭告过天下,他日登基为帝,名正言顺,谈论这些,有什么好畏惧的?该畏惧的是烨王啊!”
太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林若说的虽然不假,但明宗皇帝在位,便肆意谈论这些,亦是大不敬的事,若是让人密奏到皇上耳中,轻则斥责思过,重责圈禁废位。可对上林若清澄的眼神,仿佛是在说一件很显而易见的事实似的。
太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只能拧着眉头沉默相对。
林若倒也并不在意,自顾往下说:“殿下身处太子之位,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通往最高位置的这条道路,荆棘丛生,暗礁密布,一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所以您谨慎多疑,情有可原。但殿下可曾想过,别人,亦是如此。”
“你说的是……”太子一时间没有完全领会林若话中的意思,出言相询。
林若倒也不藏着,坦然说道:“靖平侯苏府。殿下之所以立晴姐姐为太子妃,看重的便是靖平侯苏侯爷和前世子苏慕辰手中的兵权吧?只是前世子英年早逝,伯瑜又玩世不恭,靖平侯府后继无人,老侯爷虽然在朝堂之上仍受倚重,但殿下已经生了轻慢之心,所以又立了沈尚书的嫡女为侧妃。”
“苏伯瑜告诉的你这些?”太子挑了挑眉,他并不相信林若一个女子能够把他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慕容冲不会对她说这些,林谦是个生意人,林家又向来不掺和政事,唯一的可能,便只有苏慕禹,这个既了解苏家,又能够获悉太子府消息的人身上,而且最重要的是林若和苏慕禹之间关系密切,是汴安城人尽皆知的事。
林若并不否认,反正她也不想在太子面前太显山露水,让他觉得自己是受了苏府的授意才说这些,也并没有什么大碍,毕竟苏府对太子的做法也是有些微词的。
“殿下,说句心里话,您这么做,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您尚未荣登大宝,就先允了沈侧妃对太子妃的轻慢,这便让人有了诟病的把柄。即便是在普通人家,宠妾灭妻之事,也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指责的,更遑论您是当朝太子?”
太子叹息了一声:“敏慧啊,既然你跟我直言吐露,我也不必对你隐瞒些什么。你是冲弟的正妃,也不必一口一个殿下的称呼我,和冲弟一样,叫我二哥即可。”
林若一愣,微微颔首,但最终还是叫了一声“二皇兄”。
太子点了点头:“敏慧,你年纪尚小,并不懂其中的复杂。我知道这么做,靖平侯会心里不舒服,但沈家,更不是省油的灯啊!况且,我对婉仪有所亏欠,所以……”
太子的声音有些无奈,苏慕晴失去过一个孩子,沈婉怡也失去过一个孩子。只是不同的是,苏慕晴的孩子是意外夭折,而沈婉怡肚子里的孩子,却是被他的年轻放肆和避子汤生生地打下来的!想到多年前的那日,盆中浮起的血块,他就心中难安。
可就在太子陷入哀恸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个清晰的询问声:
“二皇兄觉得,荣王府、苏府和林府加起来,还敌不过一个沈家吗?”
太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荣王府,苏府,林府……
李昶虽然陷入了过往的哀伤中,但并不是没有听清林若的话。但对上林若依旧沉静如水的表情,他一时间却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和林若想说的,是不是一个意思。有些话,只能说一遍,李昶身为太子,当然明白这一点。可从一个女子口中轻易作出的承诺,又有几分可信度?且不论慕容冲和靖平侯是否铁了心站在他这一边,即便是林家,也轮不到林若做主说了算。
林若依旧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对太子的打量和审度毫不在意,目色坦然,毫不畏惧,倒让太子更加辨不清她话里的真假和目的。
太子眸色深深,心思却不停地绕着:
沈狄是户部尚书,常年与汴安城中的商贾巨富打交道,尽管风险高了些,但仍算得上是太子的钱袋子,可若是跟烨王手底下的陆家相比,逊了不知几筹。
沈狄的长子和幼子在朝中虽不出色,但他的次子却是镇南候手下最出色的年轻将领之一,骁勇善战,深得明宗皇帝赏识,当然和慕容冲相比,仍有千里之差。
再论朝堂上的地位,沈狄一家父子三人,也敌不过一个靖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