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令人窒息的静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明宗皇帝才开口道:“起来吧。”
“谢皇上。”林若在礼数上依然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只是在起身的时候,许是因为同一个姿势僵持了太久,手脚发麻,纤弱的身子险些站立不稳,好在慕容冲及时上前扶了她一把,才将她稳住。
“多谢王爷。”林若小声说了一句,但因为御书房太过安静,再小的声音,皇帝也听在了耳中。
看着林若有些发白的小脸,恍若又看到了当年林鸢儿闯入御书房时纤弱而倔强的模样,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敏慧,你可知,朕今日为何招你入宫?”
林若眨了眨漆黑的眸子,摇了摇头,微微垂首回道:“敏慧不知,请皇上明示。”
明宗皇帝面沉似水:“你是否有东鲁之外的地契?”
“东鲁之外?”林若一惊,随即点了点头,“有。”
“在何处?”
“在代国丹州,靠近鸣沙山附近。”
与牒报上所说的分毫不差。
明宗皇帝的眸色深了几分,但瞧见林若澄澈的目光,以及毫不掩饰的坦诚之色,不禁有些迟疑,遂试探地说道:“代国?鸣沙山?”
“是啊,”林若似乎是没有感觉到明宗皇帝压抑的怒火,平静地回应着,“皇上可曾记得,三年前,敏慧身染恶疾,药石无医,是香积寺的晦悟住持救了敏慧。晦悟师父说,敏慧的命理属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润物柔则流而不盈,行险而不失其信,以刚中生。而敏慧的生辰偏巧又近阴月,生母在阴月离世,所以本命压不住水性,须借土来克制。所以,舅父便按照晦悟师父说的,派人去北方,寻一处荒芜少水之地,也就是丹州的鸣沙山附近,以敏慧的名义签下地契。”
明宗皇帝沉了沉眸色,想起三年前林若在鬼门关前走的那一遭,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直言回天乏术,当为林若准备后事。
或许真是她命不该绝,香积寺的住持晦悟来慈恩寺,与住持澄观谈论佛法,意外救了林若一命。当时晦悟住持确实说了这一席话,林若并无虚言,顿时心里有些愧疚,虽不曾表露出来,但言辞上柔和了许多:“朕记得这回事。那,地契现在何处?你又是交付谁来打理的?”
“回皇上,原本地契是供在林府的祠堂中,舅父希望林家的列祖列宗更够庇佑敏慧。之后,敏慧出嫁,舅父便把地契交到了敏慧手中,地契随嫁妆一起,都是记录在府库册子上的,但是不曾放在府库中,而是一直收在敏慧的房中。至于那块地,敏慧从未踏足过,舅父派了一名姓朱的管事代为料理事务,租给了代国的商人,敏慧只知道那商人姓季,其他的一无所知。而收来的地租,敏慧按照晦悟大师的吩咐,让管事在鸣沙山附近建了一处简易的禅院,所有的地租都用于接济往来的僧侣、道长和旅人,不曾有分毫贪墨。”林若歪着头想了想,补充道,“管事每年年底,会把账本送到林府上,交给舅父与我过目。”
明宗皇帝听林若所说,觉察不出任何瑕疵与纰漏,细想之下,便明白这事该是凑巧了,而此刻的林若应该并不知道丹州鸣沙山一带发现金矿的事谁的消息,能够与枢密院收到的八百里加急相比呢?更何况这件事是不久前被意外传开的,即便林家在丹州的管事也知晓了此事,等报到林家,至少也是半月之后的事了。想通此节,明宗皇帝的脸色和善了些,自觉方才可能是吓到了林若,温和地对林若说道:“敏慧啊,你挑的这个地方,可真是个风水宝地啊!”
“啊?”林若瞪大了眼睛,诧异的目光在明宗皇帝和慕容冲之间逡巡。
慕容冲终于明白苏慕禹为什么总会夸林若“深不可测”,明明是她自己亲手炮制出来的计策,此刻的反应当真是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差点连他都被骗过了。
“皇上,敏慧、不明白。”
看着林若一脸茫然的表情,明宗皇帝淡淡地说道:“你可知,有人在鸣沙山附近,发现了金矿,引来北契和代国竞相争抢?”
“金、金矿?”林若愣了半晌,看向明宗皇帝,“皇上,您不是跟敏慧开玩笑的吧?”
明宗皇帝挑了挑眉:“你觉得,朕像是跟你开玩笑的吗?”
林若瘪了瘪嘴,想了一小会儿,终于摇了摇头。
明宗皇帝这才缓缓说道:“枢密院收到的加急军情,此刻就在荣王手里。为了抢这金矿,北契和代国兵戎相见,都要打到东鲁的边境了!”
林若眉心一跳,目光看向慕容冲,见他点了点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跪倒在地请罪:“这一切因敏慧而起,请皇上责罚。”
“起来吧,这件事,与你也并无太大关系。”明宗皇帝和颜悦色地挥了挥手,让慕容冲把林若扶起来,“你也不知鸣沙山藏有金矿,也不会预料到北契与代国兵戎相向。而且,当时林谦提出要替你选一处穷山之地时,朕也是准了的。季家从你手里租了土地,却向你隐瞒了发现金矿之事,以致兵灾蔓延到我东鲁国土,着实可恶!”
“是。”林若垂首应道,“皇上仁慈,不怪罪敏慧。只是,敏慧失察之罪难免,心有愧疚。皇上若是有什么吩咐,敏慧定当全力折罪。”
明宗皇帝不禁笑了:“你一介弱女子,能如何折罪?”
林若偷偷看了看慕容冲,然后小心地询问道:“皇上可是想让王爷出征?”
“哦?为何有此一问?”
“王爷征战沙场多年,对付小小的北契和代国,一定能扬东鲁国威,将那些骚扰边境的宵小之徒扫净,为皇上分忧。”
“你倒是对荣王信心满满啊!”明宗皇帝意味深长地拖了个尾音,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镇南候驻守南境,定远侯和平西大将军都在西北边关,虎贲将军驻守北境,可若真与北契和代国交起手来,他是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放眼这朝堂之上,除了荣王,朕还真找不出个合适的将帅之才,能替朕平了这北境之乱。只是,你和荣王新婚燕尔,朕还真是不忍让你们分开啊……”
林若心里腹诽了一句:老狐狸,你不就是想让我自己提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