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里一声苦笑。
什么下属?不过是两个命悬一线的亲随罢了。
什么子民?不过是一群毫无用途的老弱妇奴而已。
什么大汗?早已成了一只丧家之犬啊!
“好。”
暗哑的声音,如枯槁的枝藤一般。
弥里后悔了,他应该听从黎焰的建议,把那笔钱留下,招兵买马的。可怒火将他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连同他的野心一起,化成灰烬。
玄甲军统领不再多言,转身,又踏着雪离开。
夜半,在哀嚎呼啸的狂风中,北契王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将满是血污的尸体焚烧。
整个北契王庭里,一片死寂。偶尔有人小声地啜泣着,被一身玄甲、手执长剑的玄甲军瞪一眼,立刻死死地咬住嘴唇,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曾经统一了整个胡族的北契,曾经风光无限的部落,就这么一夜之间,堙没在尘埃里,可目睹这一切的玄甲军,面上没有半分动容。
那些死在他们刀剑马蹄之下的北契人,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惨死在他们的手中?
人心不同罢了。
而已到了北境大营的林若,跽坐在火盆边,将新抄好的金刚经一张一张丢入火盆之中,任由火舌将经纸吞没,不多时便化作灰烬。
慕容冲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默默不语。
林若心善,却不会太过善良。
她笃信佛法,笃信因果轮回,却不会为佛法和因果轮回拘泥。
所以,林若会毫不手软地联手黎焰设下这一系列连环计,但也会为枉死的生命诵经烧纸,祈愿亡灵安宁。
等最后一张经纸化作灰烬,林若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以手撑地,准备起身。岂料长跽太久,腿脚发麻,险些摔倒,被眼疾手快的慕容冲揽入怀中。
“小心一些。”
慕容冲蹙眉,扶着她坐下,又命人撤了火盆。
“多谢四哥。”
林若浅笑着回应了一句,抬手,揉着膝盖活血。
“启禀王爷,贺将军请您去商议军情。”
“出什么事了?”
报信的小兵余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林若,朗声道:“贺将军不曾明说。”
林若笑了,那小兵的目光根本没有逃过她的眼睛,遂劝道:“四哥,快去吧,别误了军情大事。”
慕容冲微微有一点不悦,但不曾多言,点了点头,招来竹萱,嘱咐她好好照顾林若,这才趋步离开。
林若缩在厚实的大氅中,接过竹萱递过来的热茶,抿了几口,放下,转到书案前,随手取了一本尉缭子翻看。
她原本是打算待在虢州的客栈中等黎焰的,可是慕容冲却担心有唐门的人守株待兔,只让韦策去客栈留了口信,带着她去了北境军驻扎的要隘。
军营重地,岂能容女子进入?
可来人是荣王妃,而且是战功赫赫的荣王爷亲自领着人进来的,即便是北境军的统领将军贺佥,也不敢当面说什么。
不过,这明里暗里对林若的提防,却从不放松:所有的军务信件,从不送到慕容冲的房中,有任何要事相商,必定把人请到中军大帐。一旦发现林若出现或靠近,即刻闭口不言,等到她的踪影消失不见,才继续言说。
林若虽然没说什么,可慕容冲的心中却十分不悦。
原本镇守北境的贺老将军解甲归田,如今的北境军统领乃是老将军的次子,少年将军,为人颇有几分孤傲。除了对战功赫赫的慕容冲有几分恭敬之外,贺佥对大多数同僚都带着不屑,特别是听说皇帝册封了滇国公的孙女曲潇湘为“凤阳都督”、滇国公更是替孙女组建了一支“燕翎军”之后,更是大放厥词,说什么“女人当都督,简直儿戏”,“让我们这些爷们的脸往哪儿搁”之类的偏激之语。
明宗皇帝虽然没有下旨斥责,但贺老将军却上书请罪,并亲往北境,将贺佥斥责了一顿。贺佥虽然在老爹面前没有反驳,但对女人进军营一事更加抵触。
在他的观念中,女人就该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伺候公婆,照顾子女。如林若这般跟着慕容冲瞎跑,已是不成体统,如曲潇湘那般投身戎马,更是罪不可恕。
对于这种后世冠以“直男癌晚期”的人,他嫌恶着林若,林若还不愿搭理呢!
倒是几个护卫,有几分不满,对着林若说道:“这个贺佥,可真不是个东西!也不想想,这个月送到北境军的粮草、军资是谁筹集的!还有那热腾腾的速食面!”
林若却道:“北境将士戍守边关,本就生活苦寒,能让他们不缺衣、不少食,多尽一份力又何妨?又不指着他们感恩戴德才这么做的。再说了,军情军务本就该保密,贺将军这么做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可他明显是针对小姐你啊!”
“他针对我,我又不会少块肉,让他针对着,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那些伙夫,摆脸色给我们还有竹萱姑娘!”
“我们占了人家的锅灶,他们当然要摆脸色了。”
“小姐,也就是你脾气好!”
林若笑着摇了摇头:“不关脾气好不好的事,我们到此,本就算不速之客,北境将士对我们有所提防,也在情理之中,你们只是不习惯而已。想当初,你们刚到王家当护卫的时候,不也跟府里的小厮起过冲突?反正,我们在这里也不会呆太久,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必与他们计较,免得让王爷为难。”
“竹萱一个姑娘家,都没有那么多怨言,你们呐,不必为我鸣不平了。”
王家护卫经她的劝说,便也忍下脾气,不再与那些蓄意挑事的北境将士计较。
这些话不多时便传到慕容冲的耳中,慕容冲有些恼火,对这些蓄意滋事的士兵做了惩处。倒不是寻常的杖责和扣饷,而是扣了他们伙食中的速食面以示惩戒。
林若听闻,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为公平起见,她也对“告密”的紫电小惩大诫了一番。虽然被罚,但紫电与韦策等几个护卫之间的关系反倒是融洽了起来。
过了晚膳时分,慕容冲回来,邀林若一起去走走。
“顾郎将换防回来,要不要去见见?”
慕容冲知道,吏部尚书顾府上下,唯一一个真心待林若的,便是顾炎年,而林若,尽管改名换姓离开顾府,却依然还是认顾炎年这个二哥。
林若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免得给顾二哥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