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极少在早朝之上走神,或者说是从不。
但今天却例外了。
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鲜艳的红绸,还有那个聪慧狡黠、娇俏可人却又厉辣果决的林若。
好在慕容冲在外人面前表情极少,一直习惯于板着一张脸,一副不苟言笑、肃然持重的模样,也不会让人瞧出他心不在焉,于是乎,大名鼎鼎的荣王爷就这么当着皇帝和百官的面,堂而皇之神游天外。
不过,就算心不守舍,慕容冲还是留意到了今日早朝上的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与苏慕禹有关。与北契之役,苏慕禹只有封赏,却没有加官,直到今日,皇上才下旨提了苏慕禹的官衔刑部都官司主事。刑部都官司主事掌刑狱、徒隶狱囚,这倒是遂了苏慕禹一直以来的心愿,从兵部的挂职,转到了可以真正让他发挥所长的刑部。但明宗皇帝做这种安排的背后意味,也令有心之人心中有了几分明朗:镇南侯府和靖平侯府的亲事,怕也是板上钉钉了。不过以苏慕禹现在的官职,还轮不上早朝,这份殊荣便由其父靖平侯苏侯爷代领了。
第二件事,与顾庭有关。顾漫妮与宋桓楚的联姻,是去岁中秋宴上定下的,如今已过半年还未曾有下文,且宋桓楚此时就在京中,却鲜少再登吏部尚书顾府之门,此举令人觉味,叫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的顾庭一家又成了不少人私底下取笑的对象。好在此事终于有了下文,西蜀使者湛亲王宋桓楚递交了书文,定下了迎娶之日就在九月。得到确切消息的顾庭,终于松了口气。
第三件事,便是太子与章煦相继递了奏折,陈情上虞近况,言述青苗之法,希冀能以此法择地试点。刚喜得龙凤儿女的太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这青苗法经过府中幕僚详商推演,又经章煦、黎焰这两个本就有完备想法的有才之人指正修缮,条分缕析,利弊分明,引得众人一片惊诧。烨王和依附烨王的大臣有心挑错,太子都胸有成竹地一一化解。一直被认为庸碌无为、谨小慎微的太子好似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于朝堂之上游刃有余地指点江山,有理有据地驳斥辩解,让所有人都对其刮目相看,包括明宗皇帝在内。
太子名正言顺地扬眉吐气了一把,看着烨王铁青的脸,心里更是得意,当然,心中对章煦和黎焰的信任更是添了几分,尤其是对章煦。
早朝之后,皇帝还特地留下太子、章煦以及几位阁老、尚书,移驾御书房继续商讨青苗法的相关事宜,烨王却没有在其中。尤其是当太子与他擦身而过时,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笑容,让烨王的面色更加难堪。
同样心里不怎么好受的,还有户部尚书沈狄。身为太子的老丈人,又主管户部,这“青苗法”要推行顺利,少不了户部的鼎力支持“青苗法”推行得好了,国库空虚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但,在此之前,他却完全没有得到关于“青苗法”的半点信息,这意味着什么?
他明明已经向太子求助,希望对方念在沈侧妃的面子上,也念在沈家一直为太子尽心竭力的情分上,伸手相帮。
太子是帮了,但却是完全瞒着他的方式。
而且,太子明明清楚,如果“青苗款”的拨发,由户部主导,那么其中的油水,何止小数?绝对不比烨王那边的商贾陆家孝敬得少啊!可是,太子在奏章中是如何言说的?
“朝廷不能与民争利,否则必然引起黎民诟病,为士者痛批敛财,致商者郁愤于心”。不能让文人墨客痛斥朝廷眼中只有利,也不能抢了原本就以放贷为生的商贾的生计,让他们怀恨在心,行,为了朝廷的颜面,这道理他沈狄能接受。
但是,什么叫作“亦可杜绝为官不仁者为谋取私利中饱私囊,甚至官商勾结,鱼肉百姓,变治世良方为苛政重负,以致民怨载道,累及陛下英名”?这是拐着弯儿骂谁呢!
他这么变着方儿地冒险捞钱,是为了谁!
结果到最后,却落了这么个污名!
沈狄简直气得火冒三丈,却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绷着一张脸,愤懑地跟着同僚一起去了御书房。
没有一并被传去御书房的慕容冲倒是一身轻松,和同僚颔首示意之后,便离开了皇宫。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府见到林若,心花怒放,可偏偏却有人不让他如意,当街拦下了他的去路。
慕容冲微微皱眉,不悦地看着对方:“让开。”
细着眼,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市侩的男人,看起来一副混迹于街头巷尾的痞相,没什么武功底子,却敢拦住他的路?
“荣王爷,息怒,息怒!”身穿短打马褂的男人谄媚地笑着,“我家主人在二楼雅间恭候王爷多时,有些关于荣王妃的事情,想要告知王爷,烦请王爷移步。”
与阿若有关?
见慕容冲沉默不语,那男人又神神秘秘地补了一句:“王爷,我家主人说了,您要是错过了这消息,回过味儿来,肯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慕容冲抬头,往身侧酒楼二层看去,最后目光定格在末数第二扇窗上,透过窗棂缝隙,看得并不清晰,但却明显感觉到,在他看向那个方向的时候,有一个人影一闪而逝。
是什么人?看起来并不像沉得住气的。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可若是与阿若有关,甚至可能会威胁到她的安危……慕容冲沉吟片刻,对着那依旧谄笑的痞相男子说道:“带路。”
男子原本见慕容冲毫无反应,正愁眉该怎么继续劝说,不想对方却利落地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当即笑容更甚,点头哈腰,引着慕容冲进到酒肆之中,拾梯而上,直奔目的地。
慕容冲步伐沉稳,驻足停在雅居门口:果然是末数第二间。
雅居的门被推开,出来一个身着青灰色小厮服,却一眼可以看出是女扮男装的丫头,向慕容冲行了个礼,然后,将一个满当当的钱袋丢给了那引路的男子。男子打开钱袋看了一眼,金灿灿的光芒让他乐得嘴咧到耳朵根。隔着荷包咬了咬,货真价实,满意地向那丫头拱了拱手,乐颠颠儿地就走了。
“荣王爷,我家公子已恭候您多时了,请。”
女扮男装的丫头伸手,恭请慕容冲进来,慕容冲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盯着雅居中同样是女扮男装的所谓“公子”,面沉如水。
“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