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接近尾声,上折子弹劾林若的大臣,被明宗皇帝斥责了一通,罚俸半月,以示小惩大诫。至于借机弹劾太子党和荣王慕容冲的,轻轻带过,惊出这些人一身冷汗。唯有那名捕风捉影弹劾太子借督办“青苗款”之事收受贿赂、中饱私囊的言官,被重重惩罚。
“言官者,谏臣也。如前朝之魏玄成、房玄龄、杜克明之流,刚正不阿,直言规劝,一心只为忠君报国,所谏之事,有哪桩是捕风捉影、为攻讦他人而谏的?身为言官,所言所谏,当言之有物,有理有据,而不是凭空捏造、信口开河、肆意诽谤!”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然而为一己私欲,网罗流言作为谏言弹劾,却妄想以此为荣,在庙堂扬名,当朕是庸碌昏君吗!”
“再有言官敢在朝堂之上,为一己私欲无凭无据诽谤攻讦朝臣的,革职候审,交大理寺查办!退朝!”
按理,言官是一群极为特殊的存在,直言不讳,即便皇帝有行差踏错,也要义正辞严地指出。但是实际上,却有不少搅屎棍,便如明宗皇帝所拆穿的,为了所谓的“立言”,为了扬“清名”,为私语随意攀咬同僚或上封,即使不能告倒,也能往对方身上泼脏水,以此得一“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清名,他日晋升向上爬,也是容易得多。
可这样的不正之风,于朝廷于社稷是不利的,所以明宗皇帝今日便借着这个由头,狠狠地敲打了一番。同时,也是对太子及其党羽和一众朝臣的另一番考验,若是他们矫枉过正,不敢再犯上谏言,那么又该好好提醒一番了。
不得不说,早朝之后的太子确实春风得意,喜不自禁,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站队太子这边的朝臣自然也是如此。不过好在这其中还是有一两个知道轻重的,比如靖平侯,难得太子心情好,面对他的忠言逆耳算是听进去了,确实收敛了些,不过,嘴角的弧度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当然,太子党中也有惴惴不安的,比如户部尚书沈狄,作为太子侧妃的父亲,而且是诞下太子长子的侧妃沈婉怡的父亲,在早朝之后面对同僚的恭贺,回应地有些惴惴不安,然后寻了个由头,匆匆告辞离开,显得有几分惊惶不安。
向来神色刻板、面上没多少表情慕容冲也拒绝了太子邀请到府上喝一杯的邀请,一则伤势未愈,不能饮酒,二则要回去安慰好不容易病好却又遭了“牢狱之灾”的媳妇儿,三则昨日又是去顾炎年府上缉凶,又是入宫,折腾到二更天,未曾好好休息。理由合情合理,太子也不能回绝,便由着他去了。
对于一回王府就寻林若的荣王爷,下人们早已习惯,第一句是请安行礼,第二句便直接说了王妃在何处,都无需慕容冲多问。
林若又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湖边柳下,手里拨弄着一枝柳条,望着一池随风轻起涟漪的湖面,神色从容静雅,好似画中人一般。
慕容冲放轻放缓了脚步,走到她的身边,清了清嗓子,引起了林若的侧目注意。
林若只是微微转头,看着慕容冲,浅浅一笑,道:“王爷下朝了?”
“是,如你所料,太子很是开心,本打算拉上我去喝酒,庆贺一番,不过我嫌吵,找了个由头,躲了。”慕容冲在林若身边坐下,目光在她和湖面之间来回,关切地说道,“怎么又在这里?莫神医和伯瑜都说了,湖边水汽重,不可久呆的。”
林若笑了笑:“还好。这里能静心,趁着天气还不冷,多享受享受这里的静谧。王爷今日不去兵部点个到吗?军政大事,耽误不得。”
慕容冲嘴角微微一勾,说道:“我也只是挂个名而已,兵部的事,基本还是姜绉拍板处理的,偶尔不去,他说不定还会庆幸没有我这尊大佛压着,可以不用时刻提心吊胆了。”
林若微微一愣,难得听慕容冲会说出这般的玩笑话,自嘲自己在兵部人缘不好。
但其实,慕容冲更想说的是,我想回来陪你,因为你比较重要。
可是,他不敢说,他怕林若再拒绝不是因为他害怕被拒绝,而是不想逼林若。林若说的对,在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她想要的答案之前,这样的逼迫,对林若不公平。
林若轻笑,缓解了脸上的发怔,然后目光又看向了湖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清冽的空气提神醒脑,同时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为她自己做的决定。
慕容冲便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陪在她身边,体味这种一直以来她带给他的岁月静好的感觉。扪心自问,如果可以这样静静地跟她一直呆下去,他也是愿意的。
良久,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风拂过柳树,留下柳条柳叶拂动的沙沙声。
林若率先打破了沉默:“王爷,这几日可看牡丹亭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他原本是想拿来看着静心的,免得时时刻刻为被“关”在刑部的林若牵肠挂肚而露出马脚,坏了她的计划,谁知这一看,便是沉迷其中,竟是将此都看完了。
“惊心动魄,巧妙迭出。杜丽娘与柳梦梅以梦定情,历经现实、梦境和幽冥,虽有些怪诞,有花神、土地、地府判官、鬼卒,但是这份超越生死的情,确实令人震撼。”慕容冲给出了极为中肯的评价,顿了顿,然后说道,“比之白蛇传说的许仙和白素贞,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因一梦而成痴成疾,天下有情女子,难道皆如杜丽娘一般吗?”
林若轻笑:“女子用情之深,多半是男子难以想象的。即便不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只要夫君稍稍疼惜些,便觉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如杜丽娘这般……呵,话本终究是话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慕容冲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若,问道:“那么……你呢?”
林若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看着慕容冲,嘴角轻动:“你想听吗?关于……顾梦瑶和楚皓泽的事?”
注:魏玄成,即魏征房玄龄,即房乔杜克明,即杜如晦。三人皆是唐朝忠谏之臣。
出自汤显祖牡丹亭的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