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轸恍然回神,忙把人请进房中。熙姀曾与他说过,她的四嫂和她感情最为要好,一直向着她。眼前的这个人,多半是熙姀的四嫂。只是,他有些惴惴,不知对方今日找上门来,究竟所为何事。
嵩临书院的宿舍,有些寒酸,大冷天的,只能在火盆里燃着炭火取暖驱寒。但是,这炭火,着实太次,整个屋子的味道,有些呛人。
林若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让杜轸更觉局促不安:“这位夫人见谅。小生家境贫寒,所以炭火有些呛人。不知夫人与杨姑娘是……”
“她与你说,她姓杨?”林若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缓过来之后,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杜轸一愣,不明白林若的意思。
难不成,这位夫人的意思是,杨姑娘不姓杨?
“是了,她四哥在外游历之时,用的便是杨姓化名,难为她还知道这件事。”
林若笑得很温和,可是杜轸却莫名觉得浑身发凉。下意识地开口诘问,语气里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若却没有理会,依然清浅地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姓林,是悦棠的四嫂。她应该告诉过你,她的名字吧?”
杜轸点了点头,杨姑娘告诉他的名字的确是“悦棠”。姓是假的,名是真的。把姓隐瞒了,多半是因为真实的名姓会暴露她的身份。
“那你可知,悦棠她的真实身份?”
“小生斗胆猜测,当是某位当朝大员家的千金小姐……”
杜轸眸色黯淡地回道,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罢了。他曾意外见过杨姑娘的四哥和表哥,那位表哥看起来很是纨绔,但是杨姑娘的四哥,一眼看上去便是人中龙凤,言笑不苟、成熟稳重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少年入仕,位居不低。
想杨姑娘的兄长年纪轻轻,便位居不低的官职,那么杨姑娘的父亲定然更是身居高位要职的朝廷重臣,甚至可能是哪位阁老、国公。这样的家世,他一个穷酸书生,秋闱之中只得了同进士之名,又如何高攀地起呢?
“余曾闻,立国有三计:其一,万世不易之计其二,终岁应办之计其三,因时苟且之计。万世不易之计者,大学所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者也。王制三年耕则有一年之积,例之则九年当有三年之豫。其终岁所入,盖足以自给,而三年之蓄,恒可以预待不虞。如此者,所谓天不能灾,地不能厄,夷虏盗贼不能困……”
“林夫人怎会知晓在下殿试所作文章?”
杜轸惊诧地看着林若,惊诧之外,更多的却是惶惶不安。
林若抬起眼睑,看着杜轸,继续说道:“所谓终岁应办之计者,盖生财之道未甚周,节财之道未甚尽,一岁之入仅足以充一岁之用。其平居无事,尤未见其甚敝,值有凶荒盗贼之变,则未免厚敛重取,以至于困败而不能自振。”
杜轸的脸色更加难看:“林夫人究竟是何身份?”
林若似笑非笑:“我是何身份?只怕你更想问的,是悦棠是何身份吧?”
杜轸攥紧了双手,目光死死地盯着林若,额角青筋微突,心中却是百感交集。能看到他的殿试文章,甚至能一字不差地诵出口,这不是更佐证了眼前这位林夫人身份非凡吗?既然如此,也意味着杨姑娘的身份不寻常啊……
林若轻轻地叹息一声,挑眉道:“今年上元节之时,本妃还听到你与一众学子侃侃而谈,言朝廷之令善否,关乎百姓生计,甚至还在背后议论本妃,怎的本妃到了你面前,却猜不出本妃的真实身份了呢?”
“本妃”二字一出,杜轸吓得腿软。
林若的“问责”,他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也不记清上元节时与一众同窗究竟大放厥词说了什么,但是,对方自称“本妃”,又是林姓,整个东鲁,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
“荣、荣王妃?”
杜轸惊惧地喊出了对方的身份,回过神来,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放眼京城里,谁人不知道荣王妃林若的名头呢?谁人没有听说过关于这位荣王妃的事迹呢?杜轸惊惶之下,更加想不起那日究竟在背后是怎么议论荣王妃的,想不起当日有没有说过什么大不敬的话语冲撞了对方。
果然,夫子说的对,为人行事,当须谨言慎行!
可惜,他每当一回事儿啊!
同窗一海聊,意气一飞扬,就没了分寸……
屋里的炭火根本不足以将整个房间都暖遍,但是,杜轸却莫名地觉得头涔涔汗潸潸。
“那你也该猜到,悦棠的身份了吧?”
林若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即便没有带着盛气凌人的态势,听在杜轸的耳中,也是带着上位者的威仪。
是啊,杨姑娘,不,应该说是李姑娘的身份,还有什么不好猜的吗?那可是公主啊!岂是当朝重臣、国公之女所能比的?
照年纪来算,应该是当今陛下的八公主了吧……
想通此节,杜轸更觉心如死灰。要不是面对荣王妃之时整个人神经绷紧,不敢失仪,他受到如此打击,多半是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了。
重臣、国公之女,他尚且不敢肖想,更遑论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
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简直云泥。
“起来吧,”林若不徐不疾地说了一声,但见杜轸不敢动,补充了一句,“本妃今日来,不是来治你的罪,也不是来找你算账的。只是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转告你。”
“请、请荣王妃赐教。”杜轸颤巍巍地跪着,依然不敢起身。
林若微微蹙眉:“你如今是同进士,过堂可不必行跪礼。本妃今日到此,是以熙姀四嫂的身份来的,而不是以荣王妃的身份,来欺压你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杜轸当然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地起身,低垂着脑袋,站在林若面前,不敢直视对方。
“坐,”林若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见对方拘束着不敢动弹,不容拒绝地说道,“你想让本妃一直仰头跟你说话吗?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