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怡今日似是把整个鹤颐楼都包下了,除了她们之外,并没有其他来用膳的食客。而她们,却只是坐在了二楼靠窗的一个厢房之内,面前一桌制作精致的素材,一壶汩汩冒着白汽的茶水,荡漾起一室茶香。
沈婉韵亲手给林若斟了一杯茶,然后说道:“听说荣王妃最喜欢明前龙井,这是今年新上的明前龙井,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到的。荣王妃尝尝?”
林若看着眼前的茶盏,茶叶青翠,茶水澄澈,香味柔和清甜,确实是明前龙井,但她的手却丝毫没有动,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清渠,然后带着浅笑,对沈婉韵说道:“沈姑娘有所不知,本妃虽然喜欢明前龙井,但是,还有一个讲究,你没有打听明白。”
“哦?”沈婉韵淡淡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林若,“是什么?”
“好茶配好水,除非是用临安那边一口名曰虎跑的泉水来泡茶,否则,再精心烹制的明前龙井,我也是不会尝上一口的。”林若回以一个别有深意的笑,与沈婉韵视线相对,毫不示弱。
反而清渠,却因为林若的这句话,身形微微一僵。
对方没用再一口一个“荣王妃”恭维,态度里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较劲,林若便也不再以身份拿乔,也不愿再称对方“沈二小姐”故作亲近。
“原来是这样。”沈婉韵勾嘴一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意,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明前龙井配虎跑泉水吗?可是,不试一试其他的水,又怎知它们是最合适的搭配呢?你就不想试试,也许明前龙井配上雪水,茶味更加清冽香醇,而虎跑泉搭配香雨,更有一番风味呢?”
聪明人之间打的哑谜,并非人人都懂。但是,交锋的林若和弯韵,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林若以“明前龙井”和“虎跑泉”比喻自己和慕容冲,是相配的一对佳偶但弯韵显然对此嗤之以鼻,以产自蜀中的名茶“香雨”自喻,毫不示弱。
那么,这耐人寻味的雪水,又指的是谁呢?
北地寒冷,而在东鲁以北的泽国,又是多水之带。如今,泽国的使臣孟斌正在汴安城中,且与唐门交情不浅。再加上,孟斌对她……
林若心里一声苦笑。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哪怕她一直跟他划清界限,甚至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渐行渐远,对方还不曾放弃对她的情愫。不知究竟是用情至深,还是执念太过,不肯放手。
林若面上没什么异常,说出来话来的声音更加清冷:“自然是依然场试过,才会得出此二者是最恰搭配啊。”
说话时,依然端坐在位,并不打算触碰沈婉韵亲手为她斟的那杯茶,更没有打算碰那一桌精心准备的素菜。
这种情形,似乎是早在沈婉韵的意料之中,所以,她也并没有再劝,而是自己把面前的茶盏端了起来,惬意地呷着这珍贵的明前龙井,然后,平静地说道:“不知那位出身唐门的毒医唐骜,与你说了些什么?”
林若心下了然,果然沈婉韵知道她今日出门的目的地,也知道西六街那位在汴安城里有些名声的脾气古怪的神医,便是唐骜。遂淡淡道:“怎么,以你的手段,打听不到吗?”
沈婉韵挑眉,轻笑一声:“打听倒是打听不到,但是多少能猜到一些。是关于我。”
见林若笑而不语,超然世外地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沈婉韵放下了茶盏,甩袖,从发髻之上取下一支芙蓉花簪在手里拨弄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能耐要大些,也比我想象中要狡猾许多。就你这副漠不关心的模样,骗了很多人吧?”
林若哼笑一声,回道:“你也比我想象中,更厚颜无耻一些,能耐上……更弱一些。”
“是吗?”
“当然,因为在这之前,你是唐家八门中算得上出色的杀手了,只不过,现在却跟我一样,是个手无缚之力的女子。”
沈婉韵脸上并没有露出愤恨或者惊惶的神色,而是抬起了自己的手,带着几分可惜的神色,附和道:“是啊,我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若不然,我这样文韬武略兼备的一个情敌,只怕要把你比到尘埃里去了。”
七年的幽禁,没有把她逼疯,没有把她击垮,反而把她的心境打磨地异常坚韧。这些寻常的语言挑衅,对她来说,根本兴不起任何波澜。
更难听的话,她已经从她的同父同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姐姐邓歆口中听过无数次,早就已经麻木了。
林若心里提高了警惕,重新衡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女子,她的心境,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坚硬,也比她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如果你只是来找我来,想说一些打击我的话,或者是跟我放狠话的话,那便恕我不奉陪了。”林若说着,准备起身离开。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把握这个机会,好好探一探我的底细。”沈婉韵不徐不疾地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似乎是林少小姐你惯有的处世态度。而且,毕竟那位毒医如丧家之犬般被逐出唐门,已经有快二十年了吧,从他那里,你也得不到多少关于我的消息。即便有,也别太当真了。”
被戳破心思,林若的动作略有一滞,但她很快地掩饰过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你说的没错,这么好的机会,我确实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的。只是,我忽然之间福临心至,明白了你今日做这些事情的缘由,所以,也大概了解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做些什么。唯一不明白的,唯有一事,不知,你会否愿意告诉我?”
沈婉韵露出一个极为友善的笑,若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她们是多年相交的好友,相谈甚欢:“哦?那我现在倒是有不少疑惑了,我今日做这些目的为何?我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打算做些什么?还有,你想知道的,又是什么呢?”
说罢,失声笑了笑,自嘲道:“瞧我,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那咱们不妨一个一个来,首先,你想知道的,是什么呢?”
林若暼了一眼沈婉韵身后的清渠,见她丝毫没有想要把这个丫头打发走的意思,心下更笃定,她是把清渠当作一颗弃子不该知道的东西,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但是林若也没打算再提醒一个背主的奴婢,遂直起了后脊,直视沈婉韵,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邓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