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一辆马车停在了荣王府门口。
被悲戚惨淡笼罩着的荣王府大门被叩响,久久才有人去开门。带哭腔的询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敲门声却一直没有中止。
门房有些不耐地打开门,正欲撒气斥骂,在看清来人之后,吓得腿软跪倒在地,泪水和鼻涕都来不及擦,浑身战栗地就往地上磕头:“皇、皇上!!”
没有人想到,已经十几年不曾出宫的明宗皇帝,竟然在得知林若惨死的消息后,带着老太监陈贯和几名禁军,微服出宫,亲临荣王府!
年过半百的明宗皇帝,身形魁梧,身体一直不错,但是此时,却是一路踉跄,全然不理会沿途的仆妇小厮又悲又惊之下的磕头行礼,问明了林若尸身所在的位置,径直便朝目的地奔去。
“敏慧呢?朕的敏……”
明宗皇帝突然驻足,于一群分潮往两边散去的人流正中,瞧见了被跪坐在地上的慕容冲怀里,抱着的那具惨白而没有血色的尸体,她身上所有的血色,似乎都转移到了那件素色长裙之上。
十四年前,他亲眼目睹了自己和林鸢儿的女儿顾漫希横死的惨状,如今的林若,较之当年的顾漫希,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苍天无眼!为何要如此对待林家的这三个可怜人!
“皇上,当心龙体!”
老太监陈贯一声惊呼,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明宗皇帝,余光觑见林若的惨状,也是不忍再视。
陈贯从明宗皇帝十二岁的时候,便成为近身伺候的太监,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了,他对明宗皇帝的了解,几乎无人可比。他知道皇上对已故的淑德郡主的感情,知道顾家名义上的嫡长女顾漫希是皇帝的女儿,但他更是了解,皇上把对淑德郡主和敏柔郡主的情意都寄托在了敏慧郡主林若身上。而他更知道,林若,是陪伴了明宗皇帝最久、最亲近的人,不是女儿胜似女儿!
那是明宗皇帝的精神支柱啊!
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不,不仅如此,敏慧郡主向皇上请辞的时候,还告知了皇上一个好消息,那便是敏慧郡主已身怀有孕,明宗皇帝对已故的誉王、淑德郡主,都有交代了!
可是,就这么眨眼的功夫,人没了,一切都化作了泡影,什么都没有了……
“是谁?究竟是谁害死了敏慧!”老皇帝的背,伛偻下来,整个人看着苍老了许多,这满是威仪、满是悲愤的天子之问,却无一人敢回答他。
连慕容冲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仿佛根本听不到皇帝的问话。
林祁有意要出头,却被黎焰一把拉了回来,用凌厉的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良久的静默之后,还是老太监陈贯试探着开口,说道:“皇上,王爷,还请节哀。不如,先安排婢女,为荣王妃沐浴更衣,整理、整理遗容罢……”
明宗皇帝缓过神来,容色哀戚,看着林若身上的血污、黄泥,凌乱潮湿的发髻,不忍地别过头,轻轻摆了摆手,似是应允了。但是慕容冲依然魂不守舍,并无反应。
陈贯转了一圈,瞧见了跪在一旁泣涕不止的王府管家陶福,示意他赶紧安排荣王妃的贴身婢女,来帮其清理遗容。
陶福一把鼻涕一把泪,抽噎着道:“回,回皇上,王妃的贴身婢、婢女,幽草受不住打击,晕过去了……只有,只有竹萱一人……”
“那便让竹萱姑娘,帮荣王妃整理一番吧……”
人群中的竹萱,早已哭成了个泪人,说不出话来,闻言,磕了两个头,几番使力,才站起身来,抽噎着出列,走到慕容冲身边,想把林若接过来。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林若,慕容冲倏然回神,跟发了狂似的,一把把她推到一边,然后把林若冰冷的尸体紧紧地抱在怀里,疾声呵斥:“不要碰她,不许碰她!”
这两声呵斥,听在耳里,让人更加心酸。
林祁终于忍不住,顾不得皇帝在场,猛地站起来,黎焰都来不及阻拦,他便已冲到慕容冲跟前,指着他大骂:“你有什么资格占着我二姐不放?她已经被你害死了,被你害死了!你还想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吗!要不是你把那个贱……”
“伯爷!”黎焰慌忙冲上来,捂住了林祁的嘴,把人制住,不许他再往下说,然后拉着他一起跪下,向明宗皇帝告罪,“皇上息怒,伯爷与荣王妃自幼姐弟情深,如今悲痛欲绝,口不择言,请皇上莫要怪罪!”
“唔,唔……”
尽管被捂着嘴,林祁还是竭力地想要说法,挣扎扭动着,发出浑浊不清的声音。
明宗皇帝沉声道:“放手,让他说完!”
“皇上!”
“朕说了,让他说!”明宗皇帝用力地一拍桌案,怒声呵斥。
黎焰万般无奈,只能松开了捂着林祁嘴的手,惴惴不安。
林祁对着明宗皇帝“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道:“皇上,请皇上为我二姐做主!为我二姐讨回公道!将害死我二姐的人碎尸万段!”
明宗皇帝的手骤然握紧椅把,整个人前倾:“你知道是谁害死的敏慧?”
“是,”林祁泪流满面,眼中却恨意森然,伸手指向慕容冲,道,“就是他,荣王爷!就是他把沈家那个贱人迎进府里,把我二姐逼走!是他们狼狈为奸,串通了太子……”
“伯爷!!”黎焰悲愤扬声,打断了林祁的话,“您是伤心过度,胡言乱语了!”
“我没有胡说!”林祁全然不理会黎焰的一番苦心,不要命地继续道,“皇上,我二姐身边的护卫冷夙、斩夜可以作证,兵部的人也是亲耳所闻!他们都听到荣王爷说,是太子逼迫,以林家相威胁,迫使我二姐签下和离书,我二姐她,她这才要突然要去金陵……”
“你说什么?和离?!”明宗皇帝感觉一记闷雷敲在头顶,懵了好一会儿。
“是!这是荣王爷亲口说的!”林祁嘶声力竭地怒吼,“他们知晓二姐去金陵的时间,却不知我二姐前往金陵的路线,所以,所以便在京郊外的官道上设伏,害死了我二姐!皇上,皇上!我二姐死的冤,请皇上为她讨回公道,惩诛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