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贯的话,真是戳到明宗皇帝的心了。
其实,他对林家并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一切都是看着林鸢儿的份上,才对林家有所优待。而林家,也是知恩图报的,一旦国库有了短缺,林家便屡屡慷慨相助,即便是相助,每每都是林若主动提出,上赶着帮忙,不求权势赏赐,只言是为报皇帝和睿文皇太后的大恩。帮忙帮得让人心里觉得特别熨帖,也是一种本事。
如果说明宗皇帝开始优待林家是因为林鸢儿的缘故,那么林家这么多年来圣宠不衰,让皇上对林家有了感情,那绝对是林若的功劳!
是啊,林家就只剩一个未及弱冠的林祁了……
原本就人丁稀少,现下,更是少得不能再少了。
明宗皇帝叹息了一声,让林祁起来,语气也温和了些:“关于太子,敏慧可与你说过些什么吗?”
林祁摸不透皇帝的心意,几度欲言又止。还是老太监陈贯察言观色,替明宗皇帝施舍了个台阶:“伯爷勿要多想,淑德郡主是睿文皇太后的义女,那是皇上的义妹,皇上也是拿敏慧郡主当作女儿般来疼的。敏慧郡主在皇上面前便是畅所欲言,无有所隐瞒的。只是,郡主早慧,向来只说些开心的让皇上宽心喜悦,受的委屈却是鲜少宣之于口。伯爷与敏慧郡主姐弟情深,如今敏慧郡主横遭不测,皇上也是想揪出幕后真凶,以慰敏慧郡主早日放下心中怨怼,早登极乐。”
林祁瞪着一双大眼睛,眼眶里的泪水还半干不干地润着,不解地听完了陈贯的话,可是他不是林若,摸透了明宗皇帝的脾气,也不是黎焰,能听懂这种在宫里浸淫了半辈子的老狐狸的话,所以一通听完,还是没有明白自己应不应当讲,若是讲,又应当讲多少。
可是,他这全不作伪的天真,却莫名让明宗皇帝看对了眼,语气更加柔和,像是一位慈霭的长辈,在关切地询问晚辈是否受了委屈。
脑中白光一闪,林祁突然想起了不知何时,林若曾对他说的话: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远近,端看一个“诚”。
诚意如何,诚信如何,诚心如何。以诚意论,便是狐朋狗友,权势富贵时前呼后拥,落魄交困之际无人问津以诚信论,算得上是君子之交,诚相待,信为凭而最难能可贵的,便是以诚心相交,如此挚友知己,一生之中能得一二人,便是人生大幸。
诚心,便是赤子之心。
尤其如明宗皇帝这般高高在上的天子,孤家寡人,能得人开诚布公、诚心坦言的,更是近乎绝迹,所以,皇帝才会特别希望有纯臣、孤臣在旁。
思及此,林祁便想起黎焰与他说过的皇上为何会信赖苏慕禹。
如此一来,脑海中的思路豁然开朗起来,当老太监陈贯再次提点他时,他已经大致梳理出要对皇上说些什么。
“回皇上的话,微臣从前顽劣不堪,总觉得父亲身体康健,二姐聪慧能干,而自己还年少,鲜少关切家中之事。待到父亲骤然去世,方觉接过来的担子有多重,又有多少明里暗里的敌人,虎视眈眈地窥伺在旁。微臣愚鲁,幸有二姐和黎大哥帮微臣负重,微臣才能一点一点地前行。”林祁低垂着眉眼,声音低糜暗哑,带着少年人的无措和彷徨,“父亲去世之后,微臣才听二姐说起,才知道当年二姐之所以匆忙嫁给了荣王爷,是因为不想成为太子殿下的妾侍,不想让林家如陆家那般,成为皇子的专属钱袋才知道父亲和二姐之所以不愿争夺江南青苗款拨发权,亦是只希望安安稳稳地做生意,不愿搅入朝堂之中才知道林家屡次被推至风口浪尖,左支右绌,其中便有朝中有人眼红林家积累的财富,想据为己有。”
明宗皇帝一言不发地听着林祁诉说,这些事情,林若都向他陈情过,但从这个少年郎口中再次听到这些话,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少年身上的无措和绝望。
“皇上,微臣听二姐私下里埋怨过户部尚书沈大人许多次,说他贪心不足,自己的尚书之位已是文臣中为首的高位,家里还有个掌兵的儿子,一文一武,权利、地位都有了,却还想着要银钱富贵,盯着林家不放。沈大人家的嫡女,是太子殿下最宠爱的侧妃,而如今费尽心思进到荣王府里又把我二姐逼走的那位,也是沈大人新认的女儿,两月前,也就是二姐被泽国的那位使臣气得吐血昏迷之前,二姐还赌气回来一趟,虽未明说多少,但是提及……”
“提及什么?”
“提及太子殿下请荣王爷过府一叙时,特地让沈侧妃带着沈家新认祖归宗的妹妹与荣王爷见面,有撮合之意。”
明宗皇帝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敏慧又是如何知道的?”
林祁缩了一下脖子,声音小了几分:“是荣王爷向她坦白的。我当时还帮着荣王爷说话,说是因为荣王爷向着二姐,把二姐放在心尖儿上疼惜,所以才会把事情说出来。没想到……”
没想到转眼,就把沈婉韵接进王府里来了!
林祁恨得咬牙,想到林若的惨死,鼓起勇气,朗声道:“皇上,沈大人觊觎林家,是不争的事实,沈大人又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太子殿下又是默许了沈,沈家二小姐向荣王爷献媚,破坏我二姐和荣王爷夫妻和睦,逼的我二姐不得不签了和离书,离开京城去金陵,再加上荣王爷抱着我二姐的,的遗体,说了那些话,也不算微臣诬告,至少也是有嫌疑,而且是重大嫌疑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有物证,却,却有人证!要不,要不微臣便同那民告官一样,先滚钉板,再告一次御状,我是一定要替我二姐讨回公道的!”
少年的最后一句,理直气壮,声震人心。
“你愿意为了你二姐滚钉板?”
“嗯,只要能让皇上为我二姐做主,哪怕上刀山、下油锅,我也是愿意的,滚个钉板,还不至于要我的命。”说着,最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戏文里是什么说的,那些民告官,最后也是成了的。”
明宗皇帝失笑,良久,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话,以后莫要再说了。好好看着林家的生意,别让……别让敏慧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