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离开这浩瀚的土地,才不过过去区区三年不到。
一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已经三十岁的铁鹰锐士渊骑着战马,心急火燎地奔走在大秦的土地上,他不明白,大秦锐士去了哪里,不明白那位始皇帝陛下为何会死去,不明白扶苏公子为何没有继位,天下名将蒙恬将军又去了何处?
区区三年,大秦的土地竟然已经残破至此,烽烟四起。
在他离开中原的十三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冰台的铁鹰锐士,不单单擅长单对单的厮杀,情报的打探,防线渗透都是必须要掌握的素养,于是渊很快就通过不同的途径知道了现在的局势,各国诸侯四起,大秦土地不断丢失,现在各国诸侯居然彼此约定,先入关中者为王?
对于老秦人而言,这几乎是莫大的耻辱。
渊驾马狂奔,背后的铁鹰战剑铮铮鸣啸。
他得知了自己少年时候同袍章邯举兵对抗诸侯,打算去找到章邯,自己一身剑术神通,投入军中为将,纵然不能统帅军队,至少能做一员斗将,但是伴随着赶路,沿路所见,竟是民不聊生的灾年场景,有的地方甚至于十室九空。
让他心中的杀机都变得无力。
始皇帝欲要天下一国,但是现在,这个世道再度彼此争斗起来。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铁鹰锐士。
不懂得兵法,不懂得军政,况且远离中原十余年,中间只回来一次,没有根基,也不是世家大族,在这乱事当中,单人独剑,又有何裨益,个人的勇武,终究扭转不过这天下大势。
接下来的乱世,十年数十年的厮杀战场,对于百姓来说,真的是好事吗?肉眼所见,不过一场苦楚。
最后让渊停下脚步的,是章邯投向于项羽,被奉为雍王。
将会率领二十万秦军,反向攻秦。
这少年时同袍的选择给了渊最后致命一击。
连最后可能翻盘的机会,以及在这乱世当中的栖身之所也就此消失,渊几乎如同一叶浮萍,在这乱世之中起伏,只是最后仍旧朝着咸阳城的方向奔去,沿途靠着猎杀猎物充饥果腹,若是见到溃兵乱流,也会拔剑冲散,以免其掠夺寻常百姓。
堂堂大秦黑冰台精锐,竟然像是百年前穷困潦倒,流转各国的游侠儿。
八月的时候,渊已经快要抵达咸阳城了,沿途却见到了一伙儿流寇乱匪,手持刀剑,围着几位女子,口中吹着口哨,挥舞兵器,大笑着说这些不入耳的腌臜话,渊本不欲多管,可见其中还有孩子,仍旧不忍离去,拍马走出:
“大秦治下,安敢如此,不怕商君之法吗?”
为首匪徒先是被渊的战马战剑吓了一跳,可看到来人只有一个,更是只穿着布衣,就放下心来,嗤笑道:“秦法?大秦都要亡了,还有个屁的秦法,怎么,这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兄弟若是看上了哪个,尽管开口,等到完事儿了,咱们分你一个半个的也不是不行。”
说罢彼此对视,哈哈大笑。
渊眉心溢出一股杀气。
神色却宁静。
他双腿夹了下马腹,这匹战马沉静往前迈步。
而铁鹰锐士则是缓缓拔出了背后的剑。
他已经三十岁了啊。
此身至此,投身过六国的战场,庇护过帝王的威严,而后十年有三,搏击于汪洋,斩敌于外域,这是体力和经验结合地最为完美的时候,是一名武者真正意义上的巅峰,不会因为缺乏经验而冒进,也不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失误。
他拍马,持剑,双目幽深。
剑柄上的铁鹰伴随着剑锋的震颤,如同振翅搏击长空。
铁鹰映入了流寇眼底,伴随着此刻才后知后觉浮现出的惊愕,旋即恐惧,口中喊道:“铁鹰锐”森寒的剑光斩过流寇人群,毫不留情,轻易地切割咽喉,刺穿心脏,斩杀性命,最后一名匪徒最后似乎是走投无路,红着眼睛冲杀向其中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大秦最后的锐士手拍马背,翻身而降。
手臂上小型秦弩射出。
洞穿了那匪徒的心口,鲜血溅射。
渊身法迅捷,站在那匪徒和小姑娘之间,将鲜血肆虐的一幕遮掩住,未曾让这恶徒惊吓到那孩子,可是这似乎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那看上去白净稚嫩的女孩眼底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身穿布衣,腰佩大秦战剑的锐士低下头。
看到那一双黑瞳安静纯粹,像是九天之上盘旋的高风。
“多谢将军。”
那眼角虽然带了一丝丝皱纹,却无比雍容华贵,姿容端庄的女子微笑道谢,神色从容到让渊觉得,哪怕是自己不出手,这些匪徒也不可能奈何得了这女子,他退后一步,以大秦军礼相还,道:“当不得将军。”
女子微笑道:“但是你身上兵戈之气却很浓郁。”
渊不答。
他去打了猎物,烧烤食物,那年纪最小的小姑娘似乎对他很好奇。
时常盯着他看。
渊询问道:“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却只是在自己的脸上摸到了皱纹,微怔,旋即自嘲,或许是因为踏上这片熟悉土地的缘故,他有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觉得,自己仍旧是十七岁时候。
那时候满身的气力,满心的勇气,放眼看着天下,像是刚刚出生的虎豹,对这世界都不入他眼。
那小姑娘摇了摇头,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渊放声大笑,道:
“小姑娘,你现在也才十三四岁吧,你刚出生的时候,我都出海在外了,怎么可能见过呢?”
他将烤好的兔腿撕下来递过去,摘下水囊,大口灌了口水。
那位自称来自西方山上的女子递给他一个铜壶,里面是扑鼻的好酒,不知为何,渊本能察觉到对方对于自己并没有杀机,那女子道:“将军外出海外诛敌,当饮酒。”
渊本来说自己哪里算是诛敌,可酒气扑鼻,索性也就接过。
女子笑着问他,道:“将军觉得我容貌如何?”
渊讶异,盘腿于地,回答道:“渊活过三十年,见到过的女子不少,但是没有能够和夫人相提并论的,姿容端庄,天下无二。”
那女子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道:“可却有人认为,我不过是虎齿,擅长大叫,蓬发戴胜的女人,还专门写了本书,里头就把我描述成这个模样了。”
渊忍不住手拍膝盖,大笑道:“那他一定是有眼无珠之辈。”
“若我得见,当饱以老拳,为夫人出一顿气。”
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满意点头,起身离去。
渊将那酒一饮而尽,其中滋味,清澈如晨露,却又有难得的意蕴,仿佛能够连魂魄都醉倒,让他在这乱世当中,难得地感觉到了些许宁静,他拍打着膝盖,敲击着秦剑,嗓音沙哑,放声高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他唱着,并不好听,只是苍凉,那有着一双黑色眼睛的小姑娘却乖巧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安静看着他,似乎还在思考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到过,最后渊醉倒过去,隐隐约约听到一句呼唤
“珏,该走了。”
“嗯。”
珏?
真是一个好名字啊
渊沉沉睡去,等到他苏醒的时候,周围已经空无一人,篝火也早已经熄灭。
一场大醉,酣畅淋漓。
至少他知道自己该要去做什么了。
距离咸阳城已经很近了,他拍马赶到了咸阳城,先找到了自己的家,但是那锁链上已经有了锈迹,十有余年不曾归家,他自己已经而立之年,更未成家,没有子嗣妻儿,老母和祖母都已经去世,只是因为作为大秦锐士的家人,她们最后仍旧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渊沉默许久,翻身进入自家院墙里面。
将这熟悉而陌生的地方,一点一点洒扫了一遍。
他去了原本黑冰台的驻地,连尘埃都已经积累地极厚,据说是被丞相赵高在一年前取缔,诸多铁鹰锐士或死或伤,已经四散流亡,散落于天下,大部分追随章邯,现在的雍王,成为雍王禁卫。
不再年少的渊闭目。
原来,他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初也是最后的大秦锐士。
他抚摸战剑剑柄上的铁鹰纹路,转身离去。
今日第一更,两千八百字,稍微迟了些哈
感谢杏花如梦万赏,谢谢,:西王母,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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