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苍老的脸,身子已经虚弱无力,甚至已经被锐利的角洞穿。
粘稠的鲜血顺着角的轨迹滑落下来。
但是那双眼睛却仍旧燃烧着灼热而忿怒的火焰,苍老的人类双手抬起挡住了猛兽,毫不退避地逼视着年幼的驳兽,奋起全身力量对抗,而后,这凶悍到可以吞吃虎豹的猛兽畏惧了,退缩了。
那个老迈的人类倒下去,但是那时候的眼神就像是一团火焰一样,死死地烙印在了驳兽的心底。
自此它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一个种族,即便不是有力量的生灵,也可以被称呼为强者。
而那个人类死去,有身穿红衣,眉宇凌厉的巫女,以龙鳞做的长鞭,面无表情,一下一下将驳兽抽击到几乎痛死过去。
燃烧火焰一样的双目,以及巫女留下的鞭痕。
是驳兽年幼时唯二留下的记忆,它本能想要退避,感觉背后龙鳞留下的痕迹似乎又在开始灼热发痛。
驳兽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群兽鸦雀无声。
卫渊也有些愕然,他只是想要试一试,却没有想到效果这么强,视线扫过这些完完全全一动都不敢动的凶兽,他抱着狐疑的心态,走到一头双股战战的凶兽前,想了想,伸出手。
那只猛兽咧嘴哈气,露出獠牙。
然后卫渊把手按在它眉心的时候,这头凶兽仍旧还是这样子。
这也太从心了
卫渊摇头,以驱鬼神通为核心,从生物思考溢散的真灵气息里,窥见一些记忆。
这事情他已经能做的很熟悉。
于是卫渊看到了一幅幅画面从眼前飞快闪过。
而这一过程,这头凶兽完全没有抵抗。
代代传承,血脉已经越发稀薄。
真龙能够腾云驾雾,而有龙脉的凶兽只是有御水的神通,再往后这强大的血脉甚至于无法显露于外。
是因为血脉淡薄,传递的讯息也会变得缺陷,变得不完整。
卫渊在这凶兽记忆里看到大段大段的古代记忆,繁杂而混乱,最后看到了它传承记忆里最深刻的画面,也是此刻让凶兽情绪最激荡最强烈的画面,在那一段记忆里,卫渊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三个人影,其中有过去的自己。
有并不算高大,但是却气质沉凝的禹,有眉目清丽,彼时还是黑发的巫女娇。
这是代代相传的记忆画面。
还有已经驳杂却依旧深刻的信息记录
小心,千万小心!
当那个手持玉书的人动手写下名字。
就会有一个男人从天而降,从被写下名字的部族里,将同族带走。
没有谁打得过他。
曾经有兽想要去偷袭那个刻画玉书的人,但是连旁边那个女人都打不过,不管是哪个种族的,也不管是多少兽,反正去了的就没回来过。
后来才知道,那居然是一头九尾狐。
这一男一女就足够强大了。
但是那个被他们保护的人,连一次都没有出手过。
于是遵循强者为尊,由弱者捕食,首领首先去吃的凶兽们自然而然按照异兽之间的规则去套入了当年在外行走的三人,而后甚至有异兽在传承记忆里记录下来,是那手持玉书的男人,能够召唤出从天而降所向无敌的强者。
而一直以来,诸多凶兽也只是将这三人当做不能惹的硬茬子。
如同面对烛龙,如同面对穷奇,如同面对饕餮。
弱者自有弱者的生存方式。
即便是在大荒之中。
直到后来,他们中有只白泽去偷偷看了那一卷未完成的玉书。
祂看懂了。
于是大受震撼。
而后在山海诸兽中流传开的传说里,就有这样的一个说法,有其人,手持玉书刻刀,录名于书,则有神天降,唤此名者,立诛在更为遥远的岁月后,渊已经逝去,而禹手持玉书,行走于八荒山海之间,将诸多凶兽遍布的山海经诸界一个个流放。
每流放一地,则分裂一枚玉书,抛掷于此界。
上面正是当年之人所刻名录。
于是传说就这样流传下来,那并非是来自于渊,而是来自于那个时代将山海诸族尽数流放的,人类的传说,但是这一传说最终汇聚于最具代表性的山海经玉书之上,流传于而今。
历史和过往往往就是这样。
波澜壮阔的岁月如同江河,但是这个时代会化作一个缩影和烙印,波涛席卷千堆雪。
那被称作英雄和传说。
但是他们本身都承载了那个时代的所有人。
卫渊缓缓抬起手掌。
那只血脉稀薄的异兽已经浑身颤抖,口吐白沫地倒下去。
卫渊自一丝怅然里回过神来,嘴角抽了抽。
你这样子,好像我是个什么危险人物似的。
卫渊抬眸看过去的时候,被视线扫过的异兽齐齐后撤一步,被第二次扫过的时候,就会默默再把脚收回来,卫渊很想说一声,他真的没什么厉害的,当年比较狠的是禹王和女娇,他就是个蹭饭的挂件。
他可以发誓,他卫某人从来没有亲自杀死一头异兽。
不但如此,他还会很热情地给死去的异兽们举行火葬。
为了防止他们的身体腐烂,还会加上珍贵的盐巴防腐。
卫渊回忆曾经的过往,神色柔和下来,他的视线扫过这些异兽,认出其中大部分都只是血脉稀薄的后裔,他回头看了一眼朝歌城边城上紧张的居民,没有做出会让这些凶兽们惊慌失措的事情,语气和缓平淡道:“算了,都退去吧。”
卫渊声音顿了顿,心中思考要不要说出一句今日不饿,加强效果。
这些异兽就已如蒙大赦,狼狈逃窜。
好似慢了一步就会被剥皮下锅一样。
卫渊忍不住心中腹诽,有必要这么害怕吗,我也只是把你们写在一本书上而已啊。
他转过头,看到旁边那头已经老迈的驳却没有离开,它身躯高大,注视着卫渊,低下头,发出低沉的嘶吼咆哮。
卫渊记得,这是在那个时代,各部族的将领最喜欢的坐骑。
其音如鼓,是食虎豹,可以御兵。
其实从后世的眼光来看,驳兽应该属于龙种,只是那个时代的龙字含金量太高,驳兽再如何凶悍,以虎豹为食,在最初的神话年代,也是没法子竞争龙这个字。
凶兽如驳,本就能够被驯为坐骑,只是这一头驳经历了太长的岁月,已经没有什么人能驯服它了,如果非要找到能够让它勉强听从的,也只有在它年幼之时就在它心底留下了烙印的两人,卫渊曾经记录过这种凶兽,所以知道这一点特性。
卫渊伸出手触碰驳兽,问道:“你要跟着我?”
驳低沉嘶吼。
它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去的群兽,低头颔首。
卫渊看了看那些凶兽,总觉得它选择留下来,恐怕是担心回去后被愤怒的兽群当做带路党弄掉,摇头一笑,又想到这驳兽只吃虎豹,已经部分龙化,也不知道能不能穿过青铜盘,不过穿不过去也无妨,在这里代步也可以,顺手拍了拍驳的头,道:
“你和我也算是有缘了,虽然应该算是孽缘。”
他的声音顿了顿,道:“不过我或许也要谢谢你。”
驳兽不知为何。
卫渊转过身来,看向殷商遗民众人,拱手抱歉一笑,重新化作了那少年道人,看了看距离这里显然有一段距离的山,山风之势强于顺山而下,却不是逆着山势鼓荡,这一下御风有些吃力,索性就直接坐在了驳兽的背上,拍了拍驳兽后辈。
驳兽其音如鼓,迈步往前,足下生云。
而少年道人盘坐于驳兽背上,步步登天。
在离开朝歌城,回到人间界看看印玺究竟汲取了几分力量之前,卫渊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因为刚刚兽群侵袭,哪怕是被卫渊震慑逼退,也造成了很大程度的骚乱,先前祭祀的大部分人都下山维护秩序。
卫渊又将最后守在山上的人也打发下去,这才轻松了。
坐在山上,伸出手按在山上,一缕意识晃晃悠悠地又下来,进入了那一座空着的山洞当中,只是这一次,那潜藏在这空档山腹中的意识终于缓缓苏醒,卫渊的那一缕意识在山脉内部,重新化作了少年道人。
他伸出手抚摸冰冷的岩壁,看着上面古朴粗狂的壁画。
开口道:“有客人来的话,你不出来见见面吗?”
卫渊微微转眸,看到在那黑暗里,有一双淡金色的瞳孔睁开,大部分的身躯还隐藏在黑暗当中。
道:“我应该称呼你为古代商王,还是说应该尊称你为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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