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伤换伤逼退了陆吾。
禹最后带着渊离开了昆仑山,而一直到最后,西王母和庚辰都没有出手,任由浑身浴血的禹王和真灵渊离去,而陆吾神手掌按着腹部的伤口,面色苍白,虽然没有真的被绞杀,但是也受了不算轻的伤。
没有余力再出手那禹王留下。
禹带着渊一路急行,最后因为伤势的影响力竭,不得不止步。
而这个时候他左右环顾了下,才发现这里居然是崇吾山的东面,再往前面一段路,就是埋葬渊的地方,禹自己带着渊,不知不觉地就到了这个地方,稍微处理了下伤口,看到渊仍旧懵懂茫然。
渊看着熟悉却又不知为什么记不起来的男人,迟疑道:
“你是谁?”
“我们是不是见过”
禹怔住,旋即放声大笑,伸出手重重在渊头顶拍了下。
那么用力,拍得他脑袋都有些痛。
然后狠狠地揉了揉。
然后渊看到那个男人挤了挤眼睛,微笑着道:
“你猜?”
最后渊还是没能猜得出,他的记忆消散太多了。
而禹看着那石碑后的墓葬,陷入沉思,然后指着那墓葬,认真问道:
“渊,要不然你试着跳进去看看。”
“没准儿还能爬出来呢?”
那懵懂的真灵茫然。
禹失笑摇头,随手把那一柄古剑扔在地上,背靠着石碑坐下来,从腰侧摘下一个酒囊,仰起脖子大口喝酒,然后把酒囊扔给那真灵,示意他也喝一口,渊迟疑了下,仰脖喝了口,给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禹哈哈大笑。
接过了酒囊,伸手拍着渊的后背给他顺气。
最后他的眼角微垂下来,嘴角微笑着轻声道:
“没想到还能和你喝酒。”
“不亏了,不亏了。”
他仰起脖子想要再喝一口,却发现酒囊里面早就已经空了,最后无奈一笑,把酒囊随手扔在地上,看到前方,气度雍容的西王母已经等在了那里,禹拍了拍旁边渊的肩膀,道:“去吧,让她把你送走。”
西王母挑了挑眉,嗓音雍容:“你不怕我对他做什么?”
禹笑地从容而安静,像是俯瞰天下的猛虎,他就那么坐在地上,靠着墓碑,那柄曳影剑就斜放在身边,眼睛明亮而安静,哪怕一身朴素的衣服,浴血同样有着一种沉静而令人臣服的气度,笑道:
“你既然会过来,那么就证明,你不会这样做。”
西王母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禹你好自为之。”
她招了招手,渊不受控制地走过去。
而禹也让他离开。
渊一步步离开,而禹靠着石碑,编好的黑发散落开来,把他面容遮住。
这懵懂的真灵回过头来,望着靠坐着墓碑的男人,胸膛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沸腾,他突然做出了这种几乎空白的真灵所绝不会做的事情,开口喊道:“禹,你是禹对吗?!”
禹垂下的头猛地抬起。
在前面,那边失去记忆的陶匠挥舞手掌,道:
“我听到他们这样叫你。”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他大声地道:“到时候,我的酒量会很好很好。”
“我们一起喝酒!”
禹怔住,他突然哈哈大笑道:
“放心,到时候,肯定把你喝趴下!”
渊重重挥了挥手,离去。
西王母没有把他带回昆仑,之前的行为是因为维持诸神的平和,也是为了让那最年幼的天女出来,此刻禹王和陆吾神以伤换伤,关系变得僵硬地很,也就没有再这样做的必要。
而禹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够遮掩渊的痕迹,最好能够让他的真灵短暂离开人间,渊低下头,看着逐渐变得渺小远去的人间风景,深深地看着,然后他回过头询问西王母,道:“我会去哪里?”
西王母道:“会去哪里?不知道”
“但是啊,人,你将要走的路会很难,相比起长生的苦,不断轮回的痛苦会更加地剧烈绵长,可能一辈子都会留在对过去的遗憾和追悔之中,即便这样,你也要去吗?”
渊茫然,他想了想,问道:“还可以看到这样的风景吗?”
西王母答道:“只要你想,你应该会一直看到吧。”
懵懂着的真灵微笑起来,道:“那我就不会后悔吧。”
“能活着看到这些天,地,还有风景,已经很好了。”
西王母深深看了他一眼,道:
“很好,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只是,我也很好奇,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应该不会的。”
禹看着渊的真灵被带走,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直到一个东西贴到他的脸上,他才从那种木然着的表情里回过神来,转过头,是看上去仍旧还有几分少年气的契,他同样是天生神圣的人,当年一同外出的好友里,他们三个一直不变,眼睁睁看着渊自己变老。
契道:“酒,你需要这个吧?”
禹接过酒囊,仰起脖子大口灌酒。
契自顾自道:“你最好早些回轩辕之丘去,刚刚你一个人冲出去,早就违反了礼制,现在那边乱成一团,也就女娇能勉强控制住,但是你再在这儿呆着,她也脱不了太久。”
“禹,禹?”
“你在听吗?”
禹把酒囊里的烈酒一口气喝干,面容浮现醉意,张口吐出一口酒气,靠着石碑,契沉默了下,道:“你在想什么。”
禹道:“我想我想啊,这或许,是我最后和渊见面了吧?”
他低垂眸子,道:“我答应了和他喝酒。”
“也一定会违约了。”
契沉默了下,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禹王缓声道:“渊的真灵,必须要天下大乱才会出现。可我是天下人族的领袖,我的治下,必须,也必定人族兴盛,绝无灾祸,而这样的时代,渊是绝不可能转世的,所以这一场酒,无论如何,我也只能违约了。”
“而且,我们也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契沉默了下,看着那边安静的禹,道:“你在想什么?”
禹王呢喃道:“我在想,今日我去救我的朋友,为什么要顾及到神?为什么,违反了神灵的规则,就必须要接受天神的惩罚?”他伸出手,似乎要把太阳握住一样,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生活在神灵之下呢?”
契道:“因为自三皇五帝开始,人和神就存在了契约。”
“这样的契约一代一代传承下来,人祭祀神,神庇佑人,也规定了天地的秩序,而人族和众生,也因此而生活下来。”
他指着旁边一颗参天大树下的树苗,道:
“人族就像是这一棵小树,山海界的风暴猛烈,独木难支,而这一棵巨木可以为它遮蔽风雨,因此可以自然生长。”
这是自然而然的解释,是延续三皇五帝开始人和神的契约。
禹沉默下来,契以为自己说服住了好友,而禹王看着那一棵大树,突然说出了在这个时代堪称最为离经叛道的一句话,他若有所思道:
“但是,如果没有这一棵树在那儿碍事,这一株树苗,应该是能长得更大更茂盛的,不是吗?”
契心中震动,他压低了声音,道:“禹,你在说什么?”
“你是醉了吗?”
禹道:“我只是说,有没有可能,人族也能靠着自己存续下去?”
“不去依靠神,也不用听从神灵制定的规矩。”
契怔住了,他注视着禹的眼睛,他看到好友的双目里,似乎有什么以前没能看清楚的东西在跳跃着,在燃烧着,似乎要把这个世界烧尽。
他们往日在这世界行走的时候,曾经在篝火下交谈着,他们谈论古代的三皇。谈论轩辕皇帝的功绩,谈论颛顼帝的绝地天通那个时候,禹说自己要立下不逊色于这些帝王的功绩,当时只是觉得在开玩笑,但是现在,那双目中的火焰远比天空的大日还要炽烈。
契不敢置信,道:“你想要人族抛弃神灵,自己去成长?”
“人这一方背弃三皇五帝时一直制定的契约。”
“你有想过背弃契约的人会承受什么吗?禹,你不要乱来”
禹笑道:“我知道。”
“你放心,我知道地很清楚。”
正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听到了细碎的声音在靠近,两人的声音顿了顿,契从袖袍下面取出了一柄断剑,递过去,道:“曳影的剑身,我刚刚替你取回来了,去找祝融氏族的人,还能重铸,只是要小心使用。”
“再经历大战的话,就会折断的。”
“你也是够大胆的,一个人冲到昆仑去了。”
禹王得意地笑道:“那是,我走遍天下,你看我什么时候怕过?”
契看着自得吹嘘的禹,微笑不言。
想了想,后退一步。
禹王听到一声清脆悦耳,却又饶有趣味般拉长声调的哦,身躯僵硬,一点一点转过头,看到眼眸清丽,黑发垂落的巫女娇,头皮微麻,干笑着道:“女,女娇,你什么时候来的?”
“怕什么?禹,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
“没,没有啊。”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契微笑着看着女娇和禹,转眸看着那石碑,看着旁边的两棵树,想到了禹和自己说的话,心潮涌动,而后看到禹朝着自己眨了眨眼,无奈失笑。
罢了。
应该只是一时的胡思乱想。
他是这样想着的。
而卫渊所看到的画面陡然间变得支离破碎,一直到百年之后的岁月。
这一次,契独自一人来到了墓碑前。
他失去了往日的懒散和温和,满脸的苍然,坐在石碑前,把第二次断裂的曳影剑铮地倒插在了石碑前,用酒囊里的酒洒落剑锋,落在了石碑上,轻声道:“渊,禹说他怕会失约”
“这样,应该不是失约了吧。”
“我们好好喝一次吧。”
“说起来,禹说的那个,纯粹由人主导的国,诞生了。”
“礼仪之大,故称夏,一点都不好听,叫商多好。”
契用酒囊碰触剑脊和石碑,一个人喝酒。
他离去的时候,没有把曳影剑带走,只是醉醺醺地道:
“等着吧有朝一日,如果你创造的国度走偏了的话,我的子嗣后裔,会重新把人的国度引导向正轨。”
他看着往日那一大一小两棵树木,想到了当年禹所说的话。
拔出剑来,将那一棵大树斩断,苍凉大笑,转身离去。
最终,卫渊眼前的画面尽数消散,沉稳而双目燃烧着野性的禹虽能避开一切危机,却最终寂寥一人的契,伴随涂山和青丘离开人间的女娇,一切尽数离去,最终只剩下了那石碑,和一柄断裂的古剑。
风吹而过,那柄古剑铮铮低鸣着,似乎是在诉说过往。
最终鲜活的人和过去,都已经消散成灰尘。
他曾经最早离去,却也最后抵达了这里,卫渊沉默失神,最初踏出第一步的禹,伴随着他的雄心壮志都离去了,而神灵依旧存在,依旧在,但是,这是否是无意义的?
卫渊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那柄剑。
有光尘自上逸散出来,而后猛地扩散,雾气,星光所化作的阵法汹涌着朝着四面八方拍开,驳兽惊慌失措,发出如同战鼓的叫声,眼前的画面模糊,而后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大片大片的苍翠。
当年那一株瘦弱的小树苗是一株榕树,垂落的树枝落在了地面上,生长出根芽,最终变化做了无比繁盛的,占据了整个崇吾山东方的森林,而当年的树苗,也已经生长得无比粗壮,曾经需要别人遮风挡雨的树苗,已经能够为卫渊遮阴。
风吹而过,叶鸣声音如同浪涛一样壮阔。
那是最初的人和英雄们的故事,在遥远的过去,年轻人们看遍了这个世界,然后把对神治的不喜埋藏在心里,把那被称作野心的火焰咬在牙齿里,最终猛地喷发出去,要与整个世界为敌,最终连世界都被斩断。
卫渊微怔,他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转过头来。
他的背后啊
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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