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府正院,一个眉眼和善的美妇人正坐在莲香湖中央的凉亭上,温温柔柔的在方沉裕的袍子上绣着花样。莲香湖中,青莲,红莲与白莲交错绽放,美妇的衣衫在湖上卷起的清风中微微拂动,更衬得那美妇眉目如画,温婉动人。
贴身的侍女站在美妇身后细看,赞道:“郡主的绣工真是愈发进步了,相比起皇宫中的绣娘也不遑多让。”
美妇笑的斯文:“芳华你又在哄我了,我自生下裕儿才开始学习刺绣,如何能跟绣娘相比呢?”
“小姐!您跑慢点!”
梓澜在方沉裕的身后焦急的提醒,却如何能知道,一切哪里抵得过方沉裕如今的思母之情?
“娘!”
方沉裕如风一般飞快的跑上拱桥,张着双臂扑入了秀安郡主的怀中。这个怀抱,她已经怀念了十年之久。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失去这个怀抱了。
秀安郡主有片刻的吃惊,接着放下手中的绣物怜爱的抚摸着女儿的背,笑道:“我的裕儿今日竟然这么快回来了?本还以为又要等三个时辰裕儿才舍得回府,今日竟是出了奇事。也不知是不是天降祥瑞之兆呢?”
方沉裕偷偷拭去眼角的泪,笑着抬头对母亲撒娇道:“娘!您又笑话裕儿了!裕儿也是会长大的呀,以后断不会再因为贪玩误了时辰。”
断不会了。
就是因为前世贪玩误了时辰,使宋婉柔母女有机可乘。就是因为前世出嫁误了时辰,让宋婉柔母子将方家的一切都据为己有,还逼死了她最爱的母亲!
方沉裕的心中在滴血,指甲扣紧掌中,有几分刺痛。
断不会了!
“小姐你跑的也太快了!”母女俩说了好一会儿话梓澜才气喘吁吁地赶到,她抱怨了一句才来的及向秀安郡主请罪道:“都是梓澜护主无力,求郡主责罚奴婢。”
秀安郡主笑着俯身将梓澜从地上拉起来:“裕儿最是淘气,你又打小儿就没有裕儿跑得快,我又怎会怪你?”说着她也有些疑惑,重新看向女儿问道,“水月呢?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
方沉裕忙道:“我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我的小马前几日刚刚钉了新马掌有些不惯,想着回来去马厩看看它,于是让水月去帮我取衣裳,自己就先带着梓澜回来了。”
秀安郡主显然没有怀疑:“既然是这样,那等下去派两个小厮去接她回来吧,别误了陪同你狩猎才好。”
“是,都听母亲的!”方沉裕快速拂了拂身子,笑容甜美如春日桃花。
在宫中多年,她都忘了,自己竟然还能笑的这样甜。
在前世死前,她才25岁啊,却再没有这样笑过。
“你们母女两个聊什么呢,这般开心?”
一个浑厚的男声随着一个中年男子的到来而响起,中年男子虽蓄着髯须,面皮满是沧桑的褶皱,但单看眉眼跟方沉裕有几分相似,也是因为如此,猜的出这男子年轻时定也是位俊俏公子。
“父亲。”
方沉裕嘴里叫着,然而低头的刹那眼中却闪过一丝浓浓的恨意。
这个男人薄情寡义,依靠郡马爷的身份从一个小小的朝议大夫坐上了左都御史之位。然而秀安郡主却至死都不知枕边人是个宠妾灭妻的伪君子。不但通奸宋氏生下私生女,纵容小妾杀死发妻,还在方沉裕被打入冷宫时第一时间撇清关系,与其党羽力荐私生女小宋氏为后,更连累龚丞相家满门流放。
这等禽兽,不配为人夫,也不配为人父!
方沉裕在心中冷笑,前世因此人是她的父亲才不忍对他下手。今生今世,她绝不会再对这个冷血的男人有丝毫的手软。对我不仁的,我亦不会让你如意!
秀安郡主看向方从敦的眼中满是深情,怎会猜得到自己深爱的男人会对自己做出那等痛心之事?她搂着方沉裕笑着对夫君说道:“裕儿重视狩猎,正嚷着要打扮自己的马儿不拖夫君的后腿呢。”
方从敦哈哈大笑的抚摸着方沉裕的头顶,道:“我的裕儿一向是女中豪杰,只是今日同众同僚狩猎,外男太多,裕儿还是在家陪母亲为好,就不要跟我去了。”
方沉裕在心中冷笑,心说果然如此,哪怕没有严水月的撺掇方从敦也不会让她跟去。
“裕儿不要嘛,反正各个大人裕儿也见过了,有再说有爹爹保护裕儿,也不怕有什么危险,您就让裕儿去嘛!”
方沉裕面上撒着娇,心里却几乎作呕,什么父亲?什么女儿?若不是这个男人为了仕途,又怎么会让亲生女儿嫁给迟桅杨那个薄凉之人只为从中拉拢!此刻的话却也不是方沉裕出自真心,她料定方从敦为了宋氏母女绝不会带她去猎场,这般做法不过是为了不令人起疑罢了。
“不行,女儿家的声誉最要紧,你可是许给了六皇子的,如今即将过门,为父怎能让你抛头露面?若被同僚弹劾我还如何在朝中立足?裕儿乖,在家陪你母亲吧。”
方沉裕假装不满道:“那好吧,那爹爹可要帮裕儿猎回来一只最好的银狐狸回来!”
方从敦见女儿答应这才放下心来,应道:“哈哈,好,为父一定给你带一只最大的银狐回来!”
一家人正说着话,没人知道,与郡主府相对的一座驿馆的楼上,一大一小两个倩影正站在窗口处远远地望着那方府以浮雕的方式所制的红木匾额,目光皆有恨意。
“从敦还在做些什么呢,这马上就要未时了,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接我们入府?”大的约莫三十出头,一头乌发高挽,更衬得芳唇珠齿,楚楚动人,此刻她紧握双拳,恨得几乎要把压根咬碎。
“娘,爹爹说今天会给咱们名分,会是真的么?”小的活脱脱是娘的翻版,除了因未长开而显出几分稚嫩之外,能看的出是个绝色的美人坯子。若两人的跟前站着方沉裕,她定会认出这就是前世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宋氏母女。
宋婉柔松开紧握的手指,安慰女儿道:“放心吧。你爹答应过我,你好歹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舍得让你在外吃苦?他一定不会食言。”
宋沁儿点点头,宋婉柔蹲下身看着女儿道:“沁儿,若不是那秀安郡主横刀夺爱,你才应该是方家的嫡长女才对,那个方沉裕天资平平,却夺走你父亲,入府之后你一定要事事都将那方沉裕给比下去,否则谁会将咱们母女放在眼里?你一定要给为娘争气!这样才能得到你父亲的欢心,把那贱妇和孽种赶出去!”
“是,娘亲,我一定会把父亲抢回来!”宋沁儿下定决心的用力点头应道。
宋婉柔的目光重新落在郡主府中,冷笑道:“那小孽种不知水月那丫头是我们母女安排进府里的人,待你进府后一定要同小孽种以姐妹相称,娘一定要让你变成名正言顺的方家嫡女。”
宋氏母女筹谋间,严水月才刚刚踏足府中,她们自然猜不到,一切计划早已被方沉裕打乱,而这一切,还只是一个开始。
与妻女说了一会儿话,方从敦心中却惦记宋氏,于是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去更衣,芳华你等下去告诉一声,让隆昌去马厩中牵马,记住,一定要是我的踏雪!”
“是,郡马爷。”芳华拂了拂身子应下。
严水月抱着衣服给郡主与郡马请了安后将衣服递到方沉裕的手中:“小姐,衣裳取回来了,您快看看怎么样,可别耽误了随郡马狩猎。”
“无事,水月,你将衣服送到我的卧房里就好,今日狩猎有外男在场,爹爹说不要我去了。”方沉裕道。
严水月原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心想着看来今日宋氏母女便可以成功入府。她的表情落在了方沉裕的眼中,自然猜到了她心里所想。不由得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果不其然,方沉裕主仆三人刚刚回到南院,就听到了方从敦从远处传来的吼声:“我的‘踏雪’!怎么会这样!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方沉裕故作惊讶的倚着门问道:“外面这是发生了何事?”
严水月暗叫不好,赶紧起身道:“姑娘别急,我去看看。”说着匆忙忙地就跑了出去。
方沉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
‘踏雪’乃是方沉裕的祖父,秀安郡主的父亲卢征王在方从敦同秀安郡主大婚时所赠,此马是卢征王当年在战场的宝骑。马体通神乌黑,只有一对蹄子雪白,是天下绝无仅有的罕见宝马。若只是普通的狩猎,这踏雪受伤倒是无所谓,但方从敦此次狩猎中便有岳父卢征王,若被卢征王知道踏雪在方从敦的手中伤了腿,只怕是会不悦。
方沉裕不紧不慢的在案子上铺开纸笔,沾墨在纸上写下“釜底抽薪”四个字。
如今踏雪受伤,方从敦定然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宋氏母女?如今我倒要看看,你们母女还有什么本事进我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