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整个安置区的建筑环境,招商处明显是经过特别修饰的。不仅是不多见的土木混合建筑,还在主宅外,修建了入内的半圆形拱门。招商处三个烫金大字,则尤为的亮眼与阔气。
事实上,这地方本来是用来招待士绅商贾捐赠物资的接待处。在辽阳的移民安置营,接待处就非常的寒酸与不起眼。很多善心大发的大户贵人,就会不介意捐赠一些对他而言并不算多么贵重的物资,从而彰显一下自己的善意。
而这登州安置营,显然是需要极其巨量的善意,才能彰显出那些贵人们的善心的。正因此,除了官府派发的物资,这里就极少能接到来自民间的自发捐助。
当下在拱门的两侧,两位着装齐整的护卫笔直的站直着身子。虽然蒲察厮斤没有参军入伍,但普通人和士兵的差别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像这看门的护卫,两眼都透着那种女干商才有的市侩。而军中的士兵,大多是一种肃然和漠视。
“这位贵客是来做买卖的吗?”他还没开口,一个护卫就率先问道。
“是啊!听说你们这儿新来了一批货,所以就过来瞧瞧。”蒲察厮斤说着,又有些为难道:“只是我是初来此地,早前也没有门路,不知这买卖做不做得。毕竟安置营的东西好像是官府的,我怕有什么干系,引火烧身就不美了。”
说话时,他还识趣的给两个护卫分别塞了两根明国新出的茶香味儿草烟。
这东西不算新品种了,但一直生产效率不高,从而导致产量提不起来。最初是作为军需品配给军队使用的,主要的作用乃是提神。后来少量流入民间,受到一些士绅商贾的追捧。
再后来,便是为了彰显身份与地位的作用,很多做买卖的商贾都喜欢买这种价格昂贵,且有价无市的草烟。在谈买卖时,抽出一两根送人,顿时排面就上来了。
蒲察厮斤其实还不会抽这东西,买来也是为了掩饰身份用的。他的家里不缺这个钱,倒也不用当做公费去巡察司报销了。
“贵客怎么称呼啊?”接到了草烟这好东西,那护卫只拿到鼻尖嗅了嗅,就赶紧视若珍宝似的用小手绢卷起来,然后迅速塞进口袋里放好。
脸上也露出几分动容之色,笑容更加和蔼道:“我们这招商处的主子乃是登州知府的远房表亲,关系是绝对靠得住的。而且上京那边,听说也是有人的。就算出了事,也查不到你头上的。”
“呵呵,我免贵姓蒲,你就称我为蒲小哥就可以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是第一次出门做买卖,所以颇为谨慎了些。这俗话说得好嘛,民不与官斗,我也是怕赔得血本无归啊。”
“你放十二分的心,这里做买卖是绝没有问题的!”那护卫安慰着,正巧有一个商人领着一支车队从内里出来。蒲察厮斤注意到,那车队里拉的都是一只只摞起来的麻袋。或是封口不够严实的缘故,经过蒲察厮斤身旁时,有少数几粒麦子从内里撒了出来。
“瞧见没有,这卖的可是粮草。而且这商人,还是从西边来的。上头说粮草不准买卖,我们的主子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护卫毫无掩饰的想法,夸张的冲蒲察厮斤炫耀道。
按照大明律令,除了在商部注册了粮草经营许可证的商行,其他商行或店铺都是一律不准买卖粮草的。更何况是卖给西边,那可是金国,算是杀头的重罪了。
因为大明的粮食一直都是短缺的状态,为了养活更多的人口,大明都是从外界购粮的。同时又为了减轻百姓们的负担,使得更多人不至于吃不起粮食,便在售出时,特意压低着粮食的价格。
这样的经营方式,虽然不算亏损,但利润空间是被大大压缩了的。至于这安置区的粮食,就完全是明国官府的白送了。如今却被人这样买卖,一旦事发定然就是死罪。
如此闲聊了几句,蒲察厮斤便进了内里。
许是运气不错,他刚进去,就正好撞见一批货物正在拍卖。那是来自高丽的绢布,本来也是分发给移民营的物资的,但现在被随意的买卖。
竞价的商人不少,一个个举着牌子,很快就将绢布的价格炒到了一万二金元。看拍卖上的介绍,这绢布是有三百多匹的。算起来,价格还是有些虚高。
蒲察厮斤是来看看的,并没打算马上出手。离开了拍卖绢布的场合,他又看到了一些其他安置区的商品。大多数都是生活必需品和耐用品,不是什么高档物件。
这也符合移民安置区的定位!
毕竟官府那边可不会将这些没什么钱财的百姓当成大爷伺候,就更不会给他们派发丝绸、白瓷这样中上等的人才能用得起的物件了。
除了有实质性的商品外,蒲察厮斤还注意到了一个严重的现象,那就是安置区竟然还有人口买卖。
这个在大明国已经被严令废除和禁止的东西,在安置区竟然被堂而皇之的摆上了台面。
只见一些模样清秀的童男童女、少男少女被当做商品似的,站在不算高的木台上。每个人的脖颈后面都竖着一个牌子,上面标好了价格。
蒲察厮斤走近了,还能听到一些上了年纪的商贾们不堪入耳的议论声。
这时有商贾似乎是看得不过瘾了,还交了钱,亲自上台去验货。台下的人也是指指点点,还让那商贾帮着看看哪个买得值。蒲察厮斤以前是见过卖儿卖女的惨景的,对此感触倒是不大。但这样明目张胆的违法乱纪,还是令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抱着留作证据的想法,他买了一对少男少女假装充作童仆,随后又借着捐赠的名义,在安置区内四处看了看。
可以说,朝廷的政令在安置区,几乎没有一项是做到的。本该推行的扫盲培训,竟然变成了收费的私塾。有偿的外出劳动,则是变成在安置区的安排下,统一去外面出工。在这其中,安置区的官员就充当中介的作用,收取最大的报酬。而出工出力的移民,则只能拿到最少的几个铜板。
并且在进出安置区时,还要缴纳进出的费用。
至于吃住方面,免费吃住那是想都别想了。官员会让这些移民缴纳一定的费用,稍有俘财的移民,还会被盘剥。若是出现交不起的情况,就会让他们在官府的安排下,强制去外面劳动。
那些老得不能动的老人和半大的孩子,则是完全没人管。
这样的情况,存在的时间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而是快一年了。
蒲察厮斤将这里的情况暗自记录在案了,又去走访了其他的几个安置区。虽然情况与登州的比起来,算是好了不少,但也都存在贪赃违法的情况。
于是没有任何隐瞒和夸大的,蒲察厮斤就将自己调查到的东西全部发回了民部巡察司。
此时恰好处于商业整顿的末期,枢密院那边对于各种违法之事尤为的看重。蒲察厮斤的调查报告除了给到民部内部,还抄送了一份到枢密院。
看到这情况后,枢密院那边立即严厉民部调查此事。并且让督察部那边,也一起配合。
兀鲁图斯接到来自山东行省移民贪腐案的调查报告时,人已经到了江南行省的清州。
作为高丽王朝最后一座坚持顽抗的城池,清州注定是不可能再继续存在了。经过明军的筑造外墙围城后,整座城便成了与外界失联的孤岛。而且为了彻底封死里面的高丽军队,明军还将水道给改了。
结果就是,清州城里很快就陷入了水源供应不足的窘境。
在这期间,里面的人也不是没有想过投降的,但他们根本就走不到清州的外墙,便会被击杀。
因为在离开清州时,兀鲁图斯下达了严令。在自己回来之前,不能放一个人离开城池,也不接受一个俘虏的投降。旦有出城的,直接击杀。
他要高丽的死忠分子们知道,跟明军对抗的下场!
再回来,兀鲁图斯就询问起了城里的情况。
“人间地狱!”阿当罕面色凝重的回着。哪怕是见惯了战场的残酷,看到清州城内的惨景也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毕竟吃人肉、喝人血的事情,实在有些挑战人的下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