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俟利发,通知全军,速度再加快,争取两日内抵达云中!”
敬玄穿着一身突厥人的服饰坐在马背上,在他身旁,萧嗣业也是一身同样的打扮。
契芯何力闻言不满的回过头:
“你当我契芯部的勇士是铁打的啊?已经连续行军四日,每日休息不到两个时辰,这样下去即便到了云中,拿什么跟阿史那贺鲁争雄?”
敬玄疲惫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五千契芯狼骑,无奈的叹道:
“时间不等人啊,再慢,说不定云中那时已经告破了…”
契芯何力满不在乎的撇撇嘴:
“本首领已经答应你出兵了,至于最后能不能救援云中,责任在你,不在我,谁让你不早点来呢?这个季节日行两百里已经殊为不易了,太平县伯不要强人所难…”
敬玄知道,这厮心中对自己多半还有怨气,一来是因为上次打了他一顿,二来是自己擅自做主,企图通过他老娘来给他施加压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柴绍这么玩命呢?
“应该没那么快,乔将军应该会说服息国公将右威卫给带过来,两方人马加在一起怎么着也破万了,阿史那贺鲁最多不超过五万人,没有半个月,他根本攻不下来。”
萧嗣业理性的给敬玄分析着,见他眼睛血丝密布,有些于心不忍,劝解道:
“不如就让大军再多休整半日,到时候咱们再一鼓作气直奔云中…”
敬玄长叹一声,只得点头答应,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再这样下去恐怕身子第一个垮掉的会是自己,金鹿精血的效果还没那么快,除了让自己气力虚长了些外,增强体质这种事情,若不配合锻炼,收效甚微。
于此同时,另外两支从北方返回的唐军一前一后已经抵达云中附近了,领头之人赫然是安元寿与豆卢怀让,只是为了躲避突厥人的斥候,两支人马竟互不知晓对方的存在!
李靖到底是给安元寿配了两千骑军,这已经是右卫所能调拨出来的极限了,再多,阴山那边就会出问题,安元寿虽然心中不甚满意,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想到人家敬玄都能单枪匹马的驰援云中,自己堂堂从四品宣威将军总不能被他一个员外散骑侍郎给比下去。
所以安元寿一接近云中附近,立刻朝突厥大营奔袭而去,妄图以两千右卫,凿穿敌营,迫使正在攻城的突厥人不战而退。
而已经在城头上奋战数日的唐军一见到竟有自己人赶过来驰援,立刻发出阵阵欢呼,已经酸痛难当的身子随即又迸发出新的活力,将快要攻上城头的突厥人砍得人仰马翻。
“北面那些家伙在瞎叫唤什么?!难道突厥人退了?!”
随手捅死一名企图从垛堞上跳下来的突厥人,权旭十分不满的往北面的城墙望了一眼,这些家伙难道就不知道在这节骨眼上大声起哄,容易动荡军心么?!
正想着,一名灰头土脸的唐军踉踉跄跄的从远方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校…校尉…咱们的援…援军来啦!”
权旭眼睛一瞪,脸上露出巨大的欣喜,连忙扯着嗓子嘶吼道:
“弟兄们!援军来了!再坚持一会儿!”
这个时候,最是需要鼓舞士气的阶段,连日恶战,已经不知有多少弟兄死在突厥人手上,南面原本将近千人的守军,现下能战者已经不足五百了,这时候,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待听清自家校尉的喊话后,原本士气萎靡的唐军立刻欢声雀跃,一个个立刻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直到这时候权旭才敢继续追问援军的下落:
“来了多少人?!谁领军?息国公?还是前方其他哪位国公亲至?!”
报信的士兵这时候已经锊清了剧烈跳动的心脏,慌忙答道:
“回校尉的话,来了约摸两千人,领头的不知道是谁,旗帜上写了个安字,用的是右卫的大旗…”
“才两千人啊!?”
权旭顿时面露失望,看了看四周还在奋勇守城的弟兄,他又收拾了一下面部表情,只是心中依旧疑虑不断,右卫,安氏?右卫哪有姓安的领军?这次出来唯一两个姓安的,不都在阴山大营做客么?
“那他们现下人在何处?!”
“听前面的弟兄说,他们好像直接去攻打突厥大营了!”
“什么!?”
权旭大惊失色,才区区两千人马就去攻打突厥人的军营?!
这种事除了安元寿那个混账谁还做的出来?!
权旭自忖对安元寿十分了解,二人幼时也算一起长大,毕竟天水权氏和武威安氏听起来是两个相距遥远的地方,可实际两家的老宅子隔得并不远,几乎隔河相望。
只不过安元寿虚长了几岁,所以从军较早,现在已经做到从四品上的位置了,权旭之所以极度想参军,很大程度上就是受了安元寿的影响。
“两千人马都去了?!”
权旭不放心又问了一遍,报信的士兵十分笃定的点点头:
“北面的弟兄们亲眼看见的,做不得假!”
完了!
权旭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些日子他一直不停的在与突厥人交手,对后来这支突然出现的突厥大军作风极为熟悉。
不但异常凶残,而且更添狡猾无比!
这种风格可跟执思失力那种来去如风的路数完全不一样!
权旭推断,这支突厥人马的领军之人必定狡猾无比,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他不认为这绝不是什么偶然现象,只是这几日即便能留下几个活口,也死活打听不出对面领军之人究竟是谁。
但这样的人,怎会不在大营留后手?
安元寿只怕要遭啊!
可眼下城中的确抽调不出兵马前去救援!
权旭急得抓耳捞腮,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安元寿就这么折损在这云中城下!
正当他焦急万分的时候,远处又急匆匆的跑来一名老兵,张口就说道:
“校尉,咱们南面来了一支援军,看旗号是右威卫的豆卢将军,要不要杀出城去接应他们!?”
南面这支唐军人数同样不多,皆是从胜州方向过来的,先前乔师望一回到右威卫大营便向息国公张长逊做了汇报,张长逊斟酌再三,最终还是派了豆卢怀让率领两千骑兵先他一步赶来,若是情况危机,他本人再领兵亲至。
这就造成了现下云中城外的混乱聚面,正在攻城的突厥人突然也不攻了,干脆掉头专心对付起新来的唐军,打算把他们先一口吞掉再说。
城墙上的压力骤然缓解,右领军卫和权旭麾下的少数左卫将士得到了喘息之机,但右卫和右威卫却陷入了麻烦。
尤其是安元寿,当他领着两千右卫直插突厥大营时,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只是经过最初的混乱后,留在营中的突厥人很快组织起了反击,将右卫的人压得节节后退。
“将军!左右两侧都有突厥人,我等现下该如何行事?!”
副将庞同福急得直骂娘,方才分明看见这些突厥人往营外跑去,怎么又回来了?早知道就再多点几把火,给他烧个精光得了!
安元寿同样心中焦急,若非是刚才看见云中快要守不住了,他说什么也要等到晚上才会对突厥人发起袭营,眼见周围的同袍往往要以一己之力,面对数人包夹,已经别无他法,安元寿十分不甘心的大吼道:
“突围!”
说罢便调转马头,提枪第一个往侧门杀去!
可前方攻城的突厥人已经退了下来,此刻分出好大一部分人正在往大营这边涌!
原本人数并不多的侧门外面,已经逐渐人头涌动,安元寿在前开路厮杀了一阵,发现就凭现下自己的这点人手,根本就凿不穿这么厚的人墙!
无奈之下只得再次调头返回,与身后的突厥人进行殊死搏杀!
云中北面的城头,历阳郡公独孤彦云,新宁侯梁建方都在驻足望突厥大营方向眺望。
刚刚接到调令的权旭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跟着也往远方瞄了一眼,见右卫的大旗已经快要看不见了,咽了咽口水,紧张的发问道:
“大将军,长史,要不要出城去接应一下右卫的弟兄们?!”
梁建方眉头紧锁:
“不妥,突厥人多势众,若是冒然出城,只怕会有去无回,眼下还是紧守云中才是正理!”
权旭并不甘心,只把目光投向紧紧抿着嘴角的独孤彦云,这还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再见到独孤彦云,比起几天前,这位一向丰神俊朗的独孤氏家主脸上已经疲态尽显,仿佛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
过了好半天,独孤彦云已经沙哑的嗓音终于响了起来:
“右威卫那边情况如何?”
权旭连忙答道:
“南面地势开阔,突厥人无法对右威卫的弟兄们进行合围,豆卢将军领兵有方,正与突厥人游斗,暂时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独孤彦云听罢点点头,忽尔又一拳狠狠砸在前面的垛堞上,恨声说道:
“连累两位晚辈因老夫陷入生死困境,叫老夫如何能心安?此战罪责在我啊…”
权旭一听,连忙想要开口劝解,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没日没夜的打了几天,缺少休息时间,现在脑子已经不大灵光好使了。
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独孤彦云突然转身冲二人说道:
“本将打算挑选一批精干将士,出城营救两卫的弟兄们,这云中城就拜托给你们了…”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象征着调兵遣将的印信递给了官位仅次于他的梁建方。
“将军不可,外头突厥人声势浩大,将军此去必然凶多吉少,不若再等等如何?!”
梁建方本能的就开始劝慰,先不说如今云中城内还有多少可战之兵,就说即便出得城去,那也是让突厥人乐见其成的添油战术…
独孤彦云态度十分坚定,摇着头说道:
“若是看他二人就此战死,老夫实在心难安,我独孤氏可欠不起这份人情!”
武威安氏,长乐豆卢氏,都是天下闻名的豪族,虽比起独孤氏过往的威名还差上那么一截,但过往终究是过往。
自打武德元年以来,独孤氏先后已经战死十数位男丁,家族威势早就大不如从前了,除了外放当刺史的独孤瑛,几乎就再没有能拿的出手的人物了。
所以为了家族的存续,独孤彦云必须要出城营救安元寿和豆卢怀让,否则等将来回到长安城,面对二家说自己见死不救的诘问,容易给家族招来世仇。
更何况…
独孤彦云早就想会一会执失思力这个狗东西了!
上次在渭水河畔,这厮被颉利当成信使送信,而后被陛下下令扣押在门下省,自己奉皇命专职负责看管他。
见他有几分勇武心中对他还有些欣赏,因此好吃好喝的招待从不曾间断,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年就这么翻脸不认人了,居然变着法给自己找不痛快!
早知道当初还不如让这头白眼狼饿死在门下省算了!免得白白战死这么多弟兄!
见两人还想再劝自己,独孤彦云大手一摆,沉声道:
“我意已决,你二人依令行事即可,若本将功成,你们相机开城接应本将便是!”
说罢独孤彦云转身就往城楼下走去,权旭见状连忙追了上去,急声说道:
“大将军,要不让末将陪您一同前往,末将虽不才,但自持也有几分勇力,为大将军开路扫清敌寇还是不成问题的!”
独孤彦云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过来笑吟吟的看着一连惶急的权旭,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你阿耶倒是给老夫写了不少信,让老夫在军中好生照料你,老夫岂能让你跟着去送死?这几日老夫看你守城倒有几分灵性,假以时日必定也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军,这时候折损在战场上多可惜?听独孤伯伯的话,就安心待在城里,说不定待会儿伯伯还要你帮着开城门呢?”
独孤彦云半开玩笑,说完便大声笑了起来,豪气干云,冲已经在城门旁边等候多时的亲兵侍卫喝道:
“本将欲克敌擒酋,佑我大唐江山,尔等可愿往?!”
众将士齐答三声:
“吾等愿往!吾等愿往…”
看着独孤彦云义无反顾的背影,权旭眼睛一酸,心里跟着默念道:
“吾亦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