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陈玄弃舟登岸,上了东华洲。
他登高望远,辨别了一下方向,然后纵起一道剑光,向南行去,路上无话,很快就来到一山,山上有观,宝象呈光,云中列影,隐有金芒,稀疏碰撞,自鸣玄音。
在天上转了一圈,已判断出这是族中所说之地,于是他驾风到了最高的一处宫观外,按下云头,三转五转,走到一处有灵气环绕的偏房前,见一童儿在门口瞌睡,便上前将其摇醒。
童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见了陈玄,险些喊出声来,颤声道:“这位道长何来?”
陈玄眼瞳中有光,不见其底,惟有金水连绵,笑道:“你莫慌,你进去告诉你家观主一句话,就说东海来的人到了,他自会明白。”
道童是个惯会看眼色的,山下有人巡道,而陈玄却能无声无息出现在这里,定不是常人,又见他笑容温和,忙道:“道长稍候,我这就去禀告我家观主。”
道童入了房中未有多久,只听这偏房中一声响,然后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道人,他一身双鹤观水的法衣,腰间系着水火丝绦,双目明净,出来后,一看陈玄,见来的是个少年,可立在庭中,俊美飘逸,身上气息深重难明,所以连忙行礼,道:“贵客是从东海来?”
陈玄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已告知岳公子了,他稍后就到。”
这宝云观观主面容上笑意更盛,引着陈玄,到了观中正殿,令道童奉上香茗,白玉茶几,霜白茶盅,淡绿茶色,香气隐隐,道:“我们在此等一会。”
“茶不错。”
陈玄拿起茶盅,品了一口,齿间留香,很是有一种清新的香气。
“不瞒贵客讲,这茶虽不起眼,可在别的地方不容易喝到。”
这宝云观观主轻轻一笑,眉宇间有着自得。
他曾经也是太昊派的子弟,只是限于资质一般,在门中前途无光,于是就到了外面,建了这道观,享受一下世俗的荣华富贵。
刚才拿出来的茶叶,是从太昊派中采摘下来的,太昊派在灵植一道上独步东华洲,在这方面,真没有宗门能与之比肩的。
陈玄喝着茶,看着眼前这观主面上的得意,心里微微点点头。
对于这种表情,他见过太多了,很多溟沧派有关的人,提到和溟沧派的物和事,也是这样一般无二。
玄门十派,魔道六宗,就是有这样的底蕴,形成向心力,让门中弟子以宗门为荣。
待一壶茶喝完,刚要再续水冲一壶之时,外面传来声响,然后就看到,一叶绿芭蕉从外面飘了进来,上面站着一个青年人,头上戴着珠玉宝冠,垂下明珠,照出面容消瘦,身子不高不低,气质也一般,只是顶门上玄光一抹,郁郁苍苍。
这人来到观中,落地之后,径直进入观中正房,只一摆手,就让宝云观观主离开,他坐上宝云观观主的位置,看向陈玄,略一打量,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陈玄笑了笑,眼瞳中拢上一层莫名,答道:“你可以称呼我张玄。”
“张玄。”
岳真明看向陈玄,猜测对方的来历,倒是心里一松。
说起来,事情也是简单。有一天,他接到一封飞信,让他帮忙安排一人参加太昊派的灵芝大会。这件事,按照往常,不算难。可这一次,就要担不少风险。
因为太昊派的一气芝向来不予那魔宗修士,是以他们要取此物,也只能如此暗中行事了。魔宗弟子为了取这一气芝与太昊派门中弟子暗中勾连,太昊派有的弟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中获取好处,这是一种默契。只是上一会灵芝大会,魔宗中混进来一个凶厉人物,进了山后,居然大开杀戒,用玄门之人的精气血来炼制一件魔刃。参加灵芝大会的,向来是各势力的人都有,这下子,可闯了大祸。会后,太昊派受到不小的压力和指责。
正是这样,这次灵芝大会的审查,比以往严格许多。
按照岳真明的行事风格,对于这样来历不明的人,他是不会担着责任去推荐他入灵芝大会的。可这次托他办事的人非同一般,真是推不开的人情,所以也是不得不办。
如今见了面,别的不讲,只看这少年人一身纯正玄功,不太可能是魔宗之人,这是件好事。
“张道友,”
岳真明又试探了几句,见对方滴水不漏,索性也不再多说,他果断从袖中取了一块竹符出来,摆在案上,指着说道:“此便是铜竹符令,道友凭借此物,就可去那宝芝大会了。”
陈玄拿起一看,这令牌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无二,而且按照族中的安排,对方绝无可能作假,此时办得如此顺利,他不禁满意点头。
“张道友,”
岳真明接着说话,道:“你还得随我前往门中,见了那宝会执事,由我亲口引荐,才算真正完成。”
陈玄对此并不意外,答道:“那就叨扰岳道友了。”
两人商议一番后,便各自纵云而起,往太昊派分驻在此的一处山门飞去。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两人便到了此处。
太昊派雄踞东华洲东南位上,门下有四府三山,虽不及溟沧派这等庞然大物,但也算得上是玄门十派中数得上的门派了,而此地名为紫竹山,乃是三山之一。
山门位于谷中幽深之处,门前有一片繁茂竹林,望去一片碧绿苍翠,竹涛摇荡,耳畔有沙沙如涛之声,时有禽鸟飞鹰啸鸣而过。
到得山门之前,便有一个女弟子衣袂飘飘,乘风而来,在空中用清越声音说道:“是哪一位师兄来此?”
听到这一道声音,岳真明上前一步,大笑着打招呼,道:“可是公孙师妹?”
来的女弟子头上束着红绳,连同青丝垂在身后,一双月牙弯弯的大眼睛,很是有神,她瞄了岳真明一眼,道:“原来是岳师兄,听闻你最近在闭关修炼玄功,怎么今日有兴到此?”
对上来人,岳真明一板一眼,很有规矩,答道:“非为别事,我有一位交好道友,此次有意去往宝会,是以带他来见师叔。”
那姓公孙的女弟子一双妙目转过来,在陈玄身上打量着。
陈玄本就是风采出众,随阎天殿不断恢复,以阴德之气淬体,潜移默化之下,先天阴德之体初成,一看就是资质厚重,让人印象深刻。
那女弟子轻笑一声,道:“这位师兄果然不凡,二位,请随师妹入观吧。”
陈玄与岳真明二人正要按落云头,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一驾飞车却从两人身边抢过,引起两人衣摆一阵卷荡。
陈玄眼睛一眯,他一眼看出此举是故意为之,分明暗含挑衅之意。
果然,那飞车转了一圈,拦在两人前方,车上有人一声长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岳师弟,既然师妹师妹说你带来的道友不凡,且让我看看是何了不得人物。”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岳真明脸色不由一沉,哼了一声。
张衍瞧了一眼,见此人乃是一年轻修士,头戴高冠,身披法衣,上面绣着紫竹竿竿,潇潇洒洒,玉波横浸此间,晶沁人衣,有青绿之气,扑面而来,很有气质。
这年轻修士笑着看过来,待看到陈玄时,眼神不由一凝。
似乎觉得他形貌出众,这年轻修士倒是收起了一点轻视的心思,下巴一抬,道:“这位道兄是出自何府何派啊?”
陈玄还未开口,那公孙师妹却上前一步,衣袖垂下,如垂天大翼道:“这位道兄,无需理会他,且随去我先去见过师叔。”
那年轻修士面上嘻嘻而笑,似是毫不动怒,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阴冷之色。
见这公孙女子插手进来,岳真明松了口气,说实话,他是当真不愿在此处与这人起了冲突。
犹豫了一下,他在陈玄耳旁低声,道:“这人名为晏天行,是晏家旁系弟子,此人父亲是乃是本次宝会的长老执事之一,这人修为不怎么样,可很得门中的刘寒孤看重。这晏天行心眼很小,我曾不小心得罪过他,因此每每寻我的麻烦,今日他看见你我在一处,张兄若是以后与他照面,万勿小心。”
他也知道自己尚不能影响陈玄如何行事,因此只能将此人背景如实相告。
“刘寒孤。”
陈玄听到这个名字,挑了挑眉,难怪以身前这位岳家旁系子弟的身份,也不愿意与之闹得太僵,原来这晏天下靠山太硬。
这刘寒孤是整个太昊派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听说天赋极佳,不但刚刚凝结上品金丹,门中洞天真人都下过批语,以后一路修炼到元婴层次都是正常。
这样的人物确实很厉害。
不过根据原著来讲,这刘寒孤运气不好,好像以后遇到了齐云天?
见两人窃窃低语,前面领路的公孙师妹却不满地回过头来,道:“你们在后面偷偷摸摸说什么呢?”
岳真明用手扶了扶头上被风吹的高冠,苦笑一声,道:“还不是那晏天行。”
“晏天行。”
公孙师妹哼了一声,她对这晏天行也看不顺眼,只是想到其背后的人,还是轻轻摇摇头,道:“以后少和他打交道就行。”
此时三人在她引路下已到了山门后,她一挥手,将此处禁制解了,只见云雾之中,有一座灵峰浮空,一条飞瀑隆隆而下,溅起无数玉珠,四处可见仙鹤翱翔,彩蝶纷飞,仙灵之气满溢空谷。
公孙师妹当先而行,领着二人到了一处山岩上,陈玄落下身形,见脚旁有一块石碑,上书“宝岩峰”三个挺拔虬劲的大字。
公孙师妹脚步不停,两人跟随着她绕过几块嵯峨怪石之后,眼前出现了一排宽大石阶。一眼望去,依稀可见云中有十座大殿依山势曲折排布,最高处那座大殿则拱浮在空,两侧皆有一座彩云飞桥相伴。
“岳师兄。”
到了这里,这公孙师妹对岳真明,道:“你且先回,我领这位道兄前去见师叔。”
“好。”
岳真明对于这个,并不意外,也没有太担心,他知道,最后守关的那一位师叔性情温和,就是发现魔宗之人,也会给其留一线生机。
这张玄虽来历莫测,但只要不是魔宗之人,就无大碍。
“走了。”
这公孙女子和岳真明关系不错,一直等岳真明离开后,才招呼陈玄一声,继续飞遁。两人飞遁了大约有一刻时间,几乎是到了这灵峰最顶上的一处山崖之巅,在一处光秃秃的岩石上落了下来,公孙师妹回眸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张道兄来此时,可曾察觉出什么异状?”
陈玄一挑眉,想了想,摇了摇头。
公孙师妹吃惊道:“难道适才你什么都未曾看见,什么都未曾听见么?”
陈玄微微讶异,道:“看见什么了?”
这时却听山崖上面有声音传来道:“这位小道友道心坚凝,无物可扰,区区幻境不滞于心,绿萼你比自然比不过,还不快快请这位道友上来。”
公孙女子嘀咕了一声,神色间有些不满,对陈玄撅嘴道:“师叔唤你上去呢。”
陈玄往上看了看,纵身一跃,一阵清风吹来,将他身体一带,转了几圈之后,落在一个凉亭前,匾上写着“觉秋亭”三个字,亭中有一个面目慈和的道姑坐在石凳之上,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冠,顶门之上,丹煞一片,很是清亮。
这两个人,一个年龄大,一个年龄小,可身上的气质都一脉相传,俱是温和淡雅,就在跟前,就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前面的道姑看了陈玄一眼,眸光一转,温和道:“小友玄功纯正,又有法宝在身,还愿意千里迢迢来参加灵芝大会,志气不小。”
陈玄出身于溟沧派五大姓之一的陈氏,后又拜韩氏洞天真人为师,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道姑已是元婴境界,他听了话,答道:“宝芝大会天下闻名,山中出产的一气芝其他地方比不上,晚辈就是来,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有好运气,得一株上品的一气芝。”
道姑听完陈玄的话,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指了指石桌之上张衍面前那盏热茶,笑着道:“小友请坐下品茗。”
陈玄也不客气,把长袍下摆一撩,往石凳上坐下,端起茶杯来啜了一口,只觉灵气通透,润泽肺腑,齿颊之间清香暗留,不觉点了点头,暗道好茶。
他抬眼看去,见这道姑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也不与他说话,因此放下茶盏,陪坐在那里。
陈玄坐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却见对方毫无开口话说之意,心中念头转动,不多时,他便知道了这道姑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于是他轻轻一笑,也是闭目敛息,同样坐在那里不言不动。
这里乃是太昊派紫竹山道场最高峰,灵气浓郁不说,暗含一股淡淡清香。
因此他正好暗自运转法门,修炼玄功。
反正玄冥阴章固然在陈氏很有名气,可放在溟沧派中,除了有心人,知道的就少了,至于溟沧派外,更是无人知。
正是如此,陈玄索性放开,全心全意运转玄功,此时运转起来,只觉周围的木灵之气纷纷往身上聚笼而来,从各处窍穴中往里钻入,浑身舒畅已极。这时,那先前喝下的那杯茶水被这灵气一激,也是化作一团清气往四肢百骸而去。
他这一默运玄法,便不知不觉往里沉浸其中。
若是别人在此处,断不会如此放心大胆的修行,但是他有自己的底牌,即使在这紫竹山,也无需担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玄睁开眼,见那道姑仍然坐在自己的对面,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中却是有几分惊讶和疑惑。
陈玄掐指一算,暗吃一惊,他这一入静,竟然已经过去了六天六夜的时间。
道姑温和一笑,道:“恭喜小友道行又有精进。”
道姑又与陈玄攀谈了几句,便不再问下去了,微笑道:“张道友,我已把你名字录在了宝会的谱籍上,你把那铜竹符令与我。”
陈玄探手入袖,将那铜竹符令拿了出来递给对方,道姑接过后把袍袖一拂,再递还了过来。
陈玄拿过来一看,见符令之上刻有“张玄”三个字,下面是年月日,最后下角处是一个“云梦子”三个字,想来是这位道姑的道号。
手持令符,他心中一喜,自己已经有了参加灵芝大会的资格,算是顺风顺水。
“晚辈告辞。”
见没了别的事情,陈玄握着令符,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