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翙素知武人讲义气,可也没想到这么讲义气,老程昨夜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张翙回忆光荣历史。
只是最后要把族内的小姐允给他的时候被张翙不知好歹的给拒绝了。
不是怕长得不好,包办婚姻现在张翙一时间还接受不了,张翙要在大唐的土地上寻找自由恋爱的唯一契合灵魂。
冬天带给张翙除了刻骨的冷意就剩下困意,此刻马车车厢里围着毛皮的张翙正一个劲儿的打瞌睡。
回长安的路程并不是像行军那样着急和军纪严明,昨夜里的酒意还没有完全退去,马车来回的颠簸也更加速了张翙歪倒在张福身上昏睡过去。
位于皇宫寝区的两仪殿内脱了朝服的皇帝陛下正与母仪天下的长孙皇后讨论着关于梁师都联合突厥的问题。
“陛下,这些军国事还是要明日在太极殿与众文武讨论,妾身一介女子,还是负责给您熬熬粥,关心关心陛下的身体就好,别落下口实与那些御史谏官。
牝鸡司晨可是妾身提出来的,《女戒也是妾身领头主修的,陛下可还记得妾身那首《春游被老臣斥骂成艳诗的旧事?”
这个十三岁就跟了李世民的长孙皇后嫣嫣一笑道。
长孙一门得到了李世民越制的恩宠,长孙家这姐弟俩在朝中往往万般谨慎,一年中长孙无忌已经请辞了无数次了,可谁知越是这样,皇帝就越加宠爱。
“哈哈,观音婢,你和长孙无忌就是太谨慎了,朕信你长孙家,一两谏官胡言朕能信几分?
好好好,既然你不与朕谈军国,那就帮朕考虑个小事儿如何,给朕献上了可产十石良种的那小子你可有耳闻?”
李世民现在倒是对要杀张氏老妇人的朝内之人有些兴趣。
“就是那个叫张翙的小子?妾身前些日子倒是听宫内传闻,说有一魏州小子身怀医圣绝技,还献上了良种,说是陛下给封了爵位?”
“咦,后宫哪里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
“陛下莫要怪罪,并非宫女不规矩,是您那不安分的十七妹馆陶公主,一听到这个叫张翙的名字就私自派人把这人底细查了个清楚。
还大违妇道,在后宫放言说此人乃她夫君,这倒好,太上皇原本说把她许给清河崔氏,这小十七胡言乱语之后。
估计与崔氏的婚事要搁置下了,听说那崔家小子崔宣庆憋着要在长安给那张翙一个下马威,现在后宫里都传开了。”
“哦,小十七从小就聪明非凡,却也性情乖张调皮惯了,哎,你不想嫁崔氏也别胡乱把祸水东引,张翙这小子到京城后看来有的苦果子吃了,你主掌后宫,怎任由她如此顽劣?”
“您的亲妹,还是要您亲自来管教啊,我一要罚她,她就跑太上皇那去,臣妾再想替您管教也是鞭长莫及啊”。长孙语气略带哀怨。
“好了,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前几日我派洪骧去魏州把他家老夫人接来京城,结果在洛阳城外遇刺了,人没事,张家的小姐额面被箭划伤了。
我派太医去看过了,会留疤,也不知道这张家小子是个什么心胸。
洪骧带回来一枝箭头,确认是将作监造的,我没有罚他,让他等张翙回来亲自去找那小子去赔罪,我倒是要看看,这小子是怎样的一个人,观音婢,你说这是谁在背后动的心思?”
“如果臣妾没猜错的话,陛下是要洪骧留在张家,对吧?
既然这张家小子还没完全得到陛下的信任,这背后之人我们何必替他寻找。
不如,等张翙回了长安,静看他怎么处理,岂不是更以逸待劳?”
……
张翙在车上突然打了个喷嚏,却不知道是皇宫里一对老狐狸已经把他划进了某个圈子里。
天冷人马寒,从凤翔到长安的时间估计拖延到了一天,张翙睡醒了,肚子却咕噜咕噜的叫,忍了一个时辰后前头老程与老尉迟的马车才停下休息整顿一番。
张翙下车用手团了几个雪球扔进柴令武的马车后一声脏话随即从马车里传出来,然后就开始了六人的打雪仗大混战。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饿过的人从不会挑食,张翙忽然觉着,烤馒头片也是一种美味。
自己绝不喝凉水,好在他出来时往张福背上塞了一口锅,自己没有队友只好逼着张福和自己喝热水,他们那些粗人爱吃雪就让他们吃去吧。
到时候拉肚子的时候看老子不在后面用雪呼屁股!
几个家住京城的老将忽然迎着落雪唱了起来:“暳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暳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念与裯。寔命不犹!”
虽然旋律很难听,却胜在节奏肃壮,不一会这诗歌便传遍了整个队伍,张翙能理解老将们回乡的情感,常年军中的生涯,磨炼了他们的体魄,也温柔了他们的思念。
此刻的长安城内,永宁坊一户深宅大院里面灯火通明,门匾上书着张府两个大字,门外有等客亭,里面下人丫鬟在廊庑下快速的走着,今天听老夫人说少爷要回来,东厢房应该准备着。
此处院子是个三进的深宅,老太太前两日刚刚到这的时候就被这格制吓了一跳,我家翙儿虽然有爵位在身,可朝廷也只是给了个从五品的武职而已,怎么会赏下这种王公贵族才能住的宅子?
老太太当时望着大门抚摸了半天,才被尉迟家夫人与程家夫人劝了进去,丫鬟确实是长孙家送来的,这一点长孙无忌暗地里不知道拍手夸赞了多少次自己儿子,这是一招稳赚不赔的妙手。
两天以来,京城里有不少人来拜访,老太太一一接应,但是礼品一样没收,原因无他,不认识,全都不认识,自己不能给孙子惹麻烦,这一点老太太谨慎的很。
朱门高墙,檐牙高飞,廊庑宛转,假山碧池都在张府的灯火里充满了生机。
秀儿在内宅的一间厢房里已经睡下了,张二黑似乎不挑环境,趴在门口啃着骨头,伺候老太太的丫头叫宁儿,也刚刚十五六岁的年纪。
老太太的眼光不错,宁儿腰似杨柳能摆,眼若秋水传神,手也巧,做得一手不错的女红,嘴也甜,才两天的时间便把老太太从悲伤思念的情绪里拉扯出来,学会了享受等待孙子回来的过程。
此刻,长安街上又传来了三声冬冬净街鼓,老太太知道,自己那孙子今日约莫是回不来了,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啊。
雪盖满了院落屋檐,下人们手脚还算勤快,前后院走动的路都已经打扫了出来,雪光映着灯火,让宁儿看不清老太太的表情。
“太太,咱们回屋吧,夜深了,天冷了,明日里少爷肯定就会回来了,今日尉迟夫人说了,大总管来信说今日会到,今日天大雪,想必是路途难走,留宿在城外了,夫人咱们明日再来等,如何?”
宁儿袅袅婷婷樱桃小口轻轻开合,嗓音温柔动听。
“宁儿,乖丫头,就你会安慰我老太婆,说实话我也是一农妇而已,若不是我那孙儿承蒙皇恩被赏了爵位。
以后我家的秀儿女子也要和你一般卖身于富家做使唤丫头,咱们家新立长安,没什的大规矩,你家少爷也是个极好的人。
以后若是合适了,老太婆我把你许给少爷,做一房的妾室,也算我老婆子报答你这几日的照顾之情。”
老太太絮絮叨叨,越说越动情,俗话说穷**计,富长良心,老太太看着这女子模样做事说话都是上上之选。
这豪门高第出来的女子,就连使唤丫头都真是不一般,日后让我那孙儿娶做妾室,倒是一个好主意,目前家里最缺的就是人丁,以后给张福也得找上一门亲事……
长安里奶奶越来越多的想法张翙体会不到,此刻他的唯一感觉就是撑,现在距离长安城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
大雪封路,众人只好找一客栈住了下来,一天没吃点热饭的张翙中午胡吃海塞一顿,此刻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张翙却没有了多少困意。
他不知道长安城里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摸不准李老二这条黄金巨龙真正想要的是自己做一颗随拿随放的棋子还是做一把锋利无比的舍身取义的剑。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皇帝意志之外的风险在等着自己,比如说各方利益的食物链顶端,那些豪门世家的利益会不会被自己影响,从而产生弄死自己的心?
恐惧,真正来到长安城外的时候,张翙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巨大的恐惧,这次不同于上次,这次自己所有的凭借筹码都会被拿到明面上来交易,值,就留下,不值就抹去,现实一直这么残酷。
张翙在想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假如人间没有自己,假如我不是我,把我的灵魂从这世界上抹去,那时候是世界变成混沌虚无,还是我从未出现?
人是多么神奇的一种动物,却又何必自己制造为难自己的情绪,哎,多想无趣,停止思考就能长生的话,那么死亡也是。明日里就能见到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长安,我来了,请给我你所有的美好,张翙的呼声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