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很是愧疚,觉得让女儿抛头露面,对不起她,在他们那些男人面前,是真的一丝好脸也不愿意给。
那个秦王,夭夭救了他妹妹,他竟也没个好脸对女儿,男人啊,真的没有可靠的。
得让女儿以后离他们远点。楚氏打定主意日后多积攒银子,带女儿逃离此地。
她并不知,桃夭夭手上的银子早就足够在任何地方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此时却不是离开的时候。
快午间饭食时,秦王要去后院专门给他备下的仙门居里用饭。
寺里前头进香的地方,便多放了些香客进来。来来往往,衣衫规整,丫鬟仆从一大堆,大户人家一轮轮的来。
厨房前头的老槐树上,桃夭夭半躺着啃包子。树下,从厨房门口,到槐树下,站着一排溜伸长脖子往树上的人看个不停的杂役们,沙弥们。
楚氏和王婆婆拦在树前,狠狠地瞪着他们。
人盯人,接力,好像形成了一个食物链般的圆环,圆环的顶端,就是桃夭夭。
忽地,悠悠一阵琵琶声响起,紧接着是二胡,幽幽然,悲切切,陡然点破这乏味的空间,平添几许哀愁。
桃夭夭放下包子,注意去听。
那些杂役,沙弥,也顺着她的神情,注意去听。
“红日当头,鸣瑟琴和,郎君与奴家,三日不落榻”
歌词露出来,桃夭夭脸上一喜,她们来了!
真正找的好时机,此时是人最多的时候。
“整日思君不见君,君把奴心负”紧接着便是一段浅吟低唱,娓娓诉说着一个女子,同一个叫“红鸣”的人从相爱,到被抛弃的故事。还把那红鸣顾忌自己身份暴露的尴尬给唱出来了。
沙弥和杂役们越听越不对味,纷纷喃喃,红鸣,红鸣
有人挠头,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桃夭夭咯咯一笑,好心的提醒,“你们寺里不是有个叫鸿鸣的师父么!”
一言出,众皆变色!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
桃夭夭憋笑憋的脸通红。
楚氏和王婆婆听出曲子里藏头的字,连在一起正是鸿鸣二字。这情切切,意绵绵的爱,竟是唱给鸿鸣的么?当着这么多人唱出来,鸿鸣的脸往哪搁?一代高僧,皇室里享有盛誉的,竟是个勾搭良家妇女还将人抛弃的野汉子,斯文败类。
她们意识到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
小曲儿只唱了两遍,骤然停了,有小沙弥带着熊熊的八卦的心,跑到前头探看,回来时,一溜烟跑着来,脸都白了,“封寺了,住持动用了棍僧,去抓唱曲儿的人,愣是没抓到,人早就预谋好了,跑没影了。住持动了大怒,没见过,没见过那么生气!”
“秦王呢?”桃夭夭问。
“在后面休息呀,陪着九公主,他是绝不会出来的。”
“不出来听曲儿么?”桃夭夭往树干上一靠,悠闲自在地俯视着他。
小沙弥脸一红,“这,这曲儿,不听也罢”
“为什么不听呢?爱有什么错?和尚就不能谈情说爱?你们住持为了全寺上下劳心劳力,动个凡心,能怎么着?”桃夭夭十分惋惜的摇头,啧啧一番,“就可惜呀,不该负了人家呀。”不停的摇头
杂役们,心不定的沙弥们,深以为然,关注点齐齐落到后面那句,不该负了人家呀。
山门封闭,下午多了许多清净,但茶水叫了很多次,却不是送去给秦王,是送到鸿鸣的禅室里的。
吃完晚饭后的最后一次茶水,在楚氏看不见的时候,王婆婆眼睁睁看着,桃夭夭掏出一包什么粉,全倒进了鸿鸣的茶杯里。心里惊骇极了,原来这药,不是给秦王吃的。
今日来不是要同秦王,王婆婆惊的呼吸都停了,小姐要做什么!
桃夭夭默然对她一笑,不准备发出任何声音。
今日鸿鸣要她屡次出现在秦王面前混脸熟,麻痹对方神经。岂不知,他鸿鸣的神经,也被麻痹了,鸿鸣想也不想,拿起那杯掺了料的茶,一饮而尽。
夜晚很快降临,秦王陪九公主沐完药香,将她送到隔壁知远院休息,把侍卫们全部调过去守卫,自己带着一个贴身侍卫,一个幕僚张和,回了仙门居。
正房里,燃起烛台,两道男人坐着的身影,映在纸窗上,中间一张小几上,黑白两列棋子。
张和捻起黑子,将落不落,嘴里却道,“这鸿鸣大师,在圣上面前很能说得上话,我等派人同他接触过,却总摸不透他到底是谁的人。今日却是有趣,竟有唱小曲儿的来黑他,猜不透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谁能想出这般有趣的主意。”罢了,还嘿嘿两声笑。
秦王点了白子,款款落下,身姿雅正,面无表情,没有开口的意思。
张和素来知道自己王爷的脾性,不爱多话,但知道他在听,接茬说道,“鸿鸣岂是这一道小曲儿就能毁了的?若不纠结着朝堂势力,那倒真有趣的多了,民间,谁有这个胆子,敢来挑衅鸿鸣大师呢?”
谁有这个胆子,除非鸿鸣真的做下了孽债,否则,谁有这个胆子
秦王手里的棋子,突然就停住了,一颗洁白的棋子,夹在他骨节分明而修长的两指之间,顿住。
谁有这个胆子
他莫名低头看向自己腰间,腰上挂着那枚带着金穗的墨玉。
谁有这个胆子敢近身来摘他的墨玉呢?
真有这么个人,脑袋不清不楚,祸水样的人物,横冲直撞,竟敢当街撒野。
“民间,民间真有奇人在。”
秦王突然开口,令张和一愣,疑问道,“殿下可是知道些什么?”
正此时,门外侍卫突然敲了下窗楞。
“说!”秦王简短下令。
“鸿鸣大师来访。”
张和忙站起身,躬身立于秦王身侧,道,“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来?”
晚饭后,入夜时分,若无王者相传,是不该擅自上门来访的。
秦王放下棋子,道,“让他进来。”
两臂随意往膝上一搭,盘腿坐在罗汉榻上,微抬起一双清寒目,看向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