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会试,京中人员混杂,京兆府特地派出衙役,每日沿街巡逻,以防有人挑衅滋事。
这日,都察院田御史乘着马车穿过朱雀大街。
他刚刚下朝,正准备回府,想到朝上为了是否重新彻查土地而争吵了半月,他就忍不住头痛。
要他说,就该全国彻查,凡是私设隐田或是强占民田的,都应重罚,以示效尤。
可惜他人微言轻。
无奈地摇摇头,正准备闭目休息一会,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老爷,外面有个小孩儿跪在咱们车前。”车夫靠近窗户旁说道。
“青天大老爷,小人有冤情要诉。”楚轩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我乃宁州楚府嫡房大公子,楚府三百多口人被冠军侯害死,还请大人为我做主。”
田御史是池双卿等人花了三天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他性格耿直,做事正派,是朝中有名的铁血御史。
为了能摸清他的路线,池双卿带着青莲几人在附近几条街转了好几天,终于在今天准备行动了。
今日,在这附近就有两场诗会,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学子不少。听见楚轩诉冤的话,人群中一下子炸了起来。
有从外地来的学子不解地看向旁边的人,“楚府?那个楚府?”
“你这都不知道,我给你说......”有京城本地百姓惊讶地看向他,随后来了兴趣,激动地将冠军侯府和楚府之间的纠葛仔细掰扯给他听。
说的口干舌燥,他兴奋地指着跪在地上的楚轩,“我之前就怀疑这楚府人死的太奇怪,给他们说还不相信我,看看,看看,现在总该知道谁才是正确的了吧。”
说话的人神情得意,特别是在看到那些外地学子一脸认同的时候,高兴的差点蹦起来。
马车内,田御史睁开眼,平静无波的眼底泛起涟漪。
他走下马车,看向跪在中间的小孩,严肃脸问:“你有何冤情,详细说来。”
楚轩抬头直视他,眼神忐忑。
银月在旁边急的不行,连忙催促道:“等什么,快说啊。”
楚轩回头看向池双卿,池双卿对着他点了下头,眼含鼓励。
他深吸口气,小儿清脆的嗓音在朱雀大街上响起,两旁交谈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楚轩地声音越传越远,连旁边酒楼上都有人好奇的探头看了过来。
田御史脸色越来越沉,到最后已是面无表情。他沉着脸,身上散发着剧烈的怒气,蛀虫,国之蛀虫!
“你的诉状我接下了,你先回去,待我禀明圣上,再传召于你。”田御史接过楚轩递上来的账本,抓着账本的手青筋鼓起。
楚轩感激地磕了一个响头,哽咽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田御史的车架远去,看完始末的百姓热情愈发高涨,扯着一个人就恨不得将这事告知给全天下。
楚轩钻入人群,池双卿对着青莲两人眨了眨眼,连忙悄悄跟了上去。
几人钻入一条小巷,楚轩小心地探出脑袋,“姑娘,我在这儿。”
池双卿点头,“青莲将衣服给他,换上衣服,我们赶紧出城。”
这几日她们除了打探田御史的踪迹外,还吩咐郭嬷嬷悄悄买了一处田庄,田庄不大,在京城外。
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冠军侯毒杀楚府一事,必然会传到冠军侯耳中,为防止冠军侯对她们不利,所以决定先悄悄躲到城外去。
几人本来准备分开行动,不想刚走出朱雀大街,就被梓瑞拦了下来。
随后一行人全被带回了帽儿胡同。
也是这时候,池双卿才知道,她们隔壁住着的人居然是祯郡王。
梓瑞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池姑娘别见怪,我们郡王之前见您似乎在生他的气,所以也不敢给您说。”
他语气颇为暧昧,池双卿脸颊一红,眸中羞涩,嘟囔道:“谁生他气了!”
“是,是,池姑娘没有生气,是我们郡王不敢去见您,等回去,小的定好好说他。”梓瑞低声附和。
听见这话,池双卿越发害羞。
“刚才的事情,小的已经禀明郡王,池姑娘只管安心住在帽儿胡同,没人敢来打搅您。”梓瑞说的底气十足。
池双卿闻言,心底微松道:“好,还麻烦你替我向祯郡王道声谢。”
既然这事有祯郡王接手,她也能放下一半心了。
与之相反,得到消息的冠军侯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上。
“你说那个小孩儿叫什么名字!”
陈管事:“楚轩。”
楚轩.....楚轩.....冠军侯闭上眼,脑子里飞快想着,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忽然,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利光乍现,是他!楚老太爷的嫡长孙!
他没死?
冠军侯心情沉重,一脸深思地坐在椅子上。
田御史是在圣上跟前挂了号的人,要不人就凭他耿直固执的性子,早就被朝上其他人弄死了。
可惜圣上一直站在他身后,冠军侯也不敢贸然对他出手。
为今之计,只有从楚轩身上下手,田御史手上有证据又如何,只要楚轩没了,到时死无对证,纵然圣上心有怀疑,也不能在明面上拿他如何。
圣心没有命重要,留得青山在,冠军侯府就还有崛起的一天!
冠军侯府暗卫倾巢而出,气势汹汹地去了帽儿胡同。
可惜,他们遇到了祯郡王的暗卫,两拨人相对而立,一时间剑拔弩张。
这次,冠军侯府的暗卫没有退,他们接到命令,就是死也要将目标人物一同带下地狱。不知是谁先动了,瞬间两拨人打斗了起来。
刀剑碰撞的声音吓得周围住户紧闭房门,有些胆小的,赶紧找了个箱子或是柜子的钻了进去。
冠军侯府的暗卫渐渐不敌,月上高空,最后一个坚持的暗卫也倒了下去。
梓瑞从门后出来,看着一地的尸体,眼露嫌弃,“收拾了吧,你们有受伤的吗?”
暗二走上前,身上还带着刚刚杀人后的血煞气。梓瑞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抬手道:“停停停,就站在这里说,你一上来我就忍不住发虚。”
“你这老鼠胆子怎么不见长,白吃这么多年白米饭。”暗二嘴里讥讽。
好在梓瑞与他相熟,翻了个白眼,根本没将他这话放在心里。
“又没吃你家白米饭。”梓瑞摸了摸鼻子,踮起脚看向前方,“查清楚了吗,我们的人有没有受伤的。”
暗三笑嘻嘻的上前,他长了一张娃娃脸,走到人群中,完全看不出来刚刚才杀了人,而且还是杀的最多、最痛快的那个。
“有三个受了伤,只怕要躺上半个月。”他说。
梓瑞点头,“我还以为冠军侯府的暗卫有多厉害呢,啧啧,行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我去给郡王回话。”
外面打斗的声音池双卿也听到了,一直等到外面没有声音了,才敢让人悄悄打开门看上一看。
不想梓瑞攀着墙头喊住了她,“池姑娘,已经没事了,你早些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打呢。”
“呀,吓我一跳。”池双卿捂着胸口,“你们没事吧,我刚刚听到外面有打斗的声音。”
“嘿嘿,是小的不好,吓着您了。”梓瑞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刚才外面来的是冠军侯府的暗卫,不过都被我们赶走了,池姑娘放心吧。”
她长吁口气,放松一笑,“那就好,你也早点休息。”
冠军侯府的暗卫一夜没回,冠军侯疲惫地搓了把脸,拖着沉重的脚步吩咐下人伺候他穿上官服,准备上朝。
今日朝上气氛非常奇怪,不少人偷摸着拿眼角打量冠军侯,与冠军侯府关系稍近的,纷纷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
昨日楚轩堵着田御史诉冤一事,现在朝上站着的这些人就没有不知道的。各方打着不知名的小心思,都垂着脑袋不说话。
圣上端在在龙椅上,透过重重冠冕对顾总管点了点下颌。
顾总管弓着腰应了一声,随后一甩拂尘,颇有气势的看向下方站着的朝臣。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来了!
众人呼吸一紧,纷纷打起十足精神。
果然,田御史大步一跨,手持笏板高声道:“启禀圣上,臣有本奏。”
“哦,是田爱卿啊,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撞你手上了。”圣上似乎来了兴趣,身子微微让后靠了靠。
听听,什么叫不长眼的,也不知道田御史这茅坑里的臭石头,有哪儿点值得圣上看重的,众位朝臣心里酸溜溜地想着。
田御史表情都没变一下,“臣要弹劾冠军侯,为一己之私,毒害楚府三百四十二口人,楚府私设隐田、收受贿赂、贩卖官职以及攫取民脂民膏所得银两大半都送往了冠军侯府,楚府有罪,冠军侯府也脱不了干系,还请圣上严查。”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朝中气氛瞬间紧绷。尽管大家多少猜到田御史不会放过冠军侯府,不过听到他这般直截了当,丝毫不给冠军侯面子,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冠军侯稳了稳神,快步走到中间,“圣上,老臣冤枉啊,老臣与楚府早就分宗另立,楚府的事老臣真的不清楚啊,更别说见到银子了。”
冠军侯府嘴里喊着冤,眼角应景地流出两滴泪水。
可惜他昨晚没休息好,再加上之前为了楚府的事费尽心神,整个人瞬间老了好几岁。
年轻小姑娘流泪,人家那叫娇弱可怜,这满脸皱纹的老大爷哭的满脸泪水,简直就是辣眼睛。
不少年轻官员嫌弃地移开目光,恨不得立马找个漂亮姑娘来洗洗眼睛。
圣上目光颤了颤,飞快从冠军侯那张委屈幽怨的脸上移开,而后落到田御史那张看谁都像是欠他万儿八千的脸上,目光又是一颤,像是触电般收回视线。
田爱卿哪里都好,就是喜欢板着一张脸,每次让朕看到他都觉得心虚,当然,圣上是不会承认他因为将田御史推在人前而心虚的。
他这边脑子里想着有的没的,田御史已经开始冷笑了。
“分宗另立,若是谁犯了事都能靠分宗另立免罪,本官看以后别用大越律法,只觉跟着你冠军侯学得了。”
冠军侯擦了擦眼泪,苍白的胡须让他看起来无比可怜。
可惜,田御史就不是个心软的,还喜欢往人心窝子里戳,“一个大老爷们哭哭唧唧,莫不是你之前在战场上都是哭赢的。”
冠军侯喉咙一堵,你以为我想哭吗?
如今重文轻武,武将没有文官受重视,再加上冠军侯府眼看越发不得圣心,他不靠卖可怜博取圣上两分怜惜,冠军侯府这次只怕难以保全。
“咳,田御史,现在谈论的是楚府的事,不要牵扯其他。”二皇子轻咳一声。
二皇子前些日子被圣上指派去了吏部,吏部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掌管百官升迁、贬谪的地方,二皇子被派去吏部,岂不是说明圣上对他的看重。
也因此,二皇子最近可是过的风光无限,各位官员面对他时,也是多了几分尊重和畏惧。
所以他在提醒田御史的时候,神情笃定,语气也高高在上。
若是深知田御史的人就知道,他软硬不吃,更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所以听见二皇子的话,他眼皮眨都没眨一下。
“冠军侯不就是楚府的人,他不会以为一直哭就能让圣上心软了吧?”
“圣上是天下的主人,冠军侯唆使楚府搜刮民脂民膏,与民争利,不亚于钻入圣上库房的硕鼠,没听说老鼠一哭,主人家就心软的道理。”
谁说田御史又臭又硬不懂变通的,看看,这拍圣上马匹的功力比他们强出多少,以后谁再说田御史耿直,他第一个呸他一脸。
果然,圣上原本阴沉的脸色瞬间回暖两分,看着田御史的眼神充满了慈祥。
田御史看了二皇子一眼,慢悠悠道:“对付老鼠,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们一网打尽,这老鼠繁殖力强,又贪婪自私,早该灭了去。”
冠军侯和二皇子的脸色霎时一黑。
老鼠!居然将他们比作老鼠!
二皇子喉咙一哽,被恶心到了。
看他们两人脸色黑沉,田御史一点儿不在乎,田怼怼再次上线,“二皇子别介意,老臣说的不是你,对,冠军侯,你别看我,本官说的就是你,一只又肥又丑的老硕鼠!”
“你.....你放肆!”冠军侯气的眼冒金星,指着田御史的手指抖啊抖。
‘噗呲’不知是谁低低笑了起来。
连圣上都忍不住动了动嘴角,视线在冠军侯肥硕的身体上转了一圈,心里认同点头,的确又肥又丑。
“呵,本官话还没说完呢,冠军侯你急什么!”田御史说道:“二皇子您身为龙子,呼风唤雨,气势非凡,不知这老鼠浑身脏污,是上不得台面的,这和老鼠待久了,染了老鼠的习性,只怕会污了自身运势,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老鼠:“......”咱不就是老老实实存了点儿粮食,何错之有,要这么污蔑我们做老鼠的!
二皇子心下一凝,见田御史如此贬低冠军侯,父皇都没开口阻止,他也不敢再说,还得笑着和田御史道谢,“多谢田御史提醒。”
二皇子能看出来,其他人自然也看出了圣上的态度,一时间朝上只有田御史突突突喷人的声音,以及冠军侯气的要晕过去的粗重喘息。
冠军侯捂着胸口,见二皇子退了回去,就知道二皇子这是准备放弃他了。
他咬咬牙,不管田御史说什么,就是不承认知道楚府的事,也不承认拿过楚府的银子。
“本官手上人证物证俱在,不是你不认就能完事的。”田御史冷哼一声,“我劝冠军侯你还是早些认了,免得耽搁大家的时间。”
“没做过的事情老臣岂有认下之理,不过一个黄毛小儿,他说的话怎能当真!再说,锦麟卫去楚府查证回来,楚府三百四十二口人可是全都服毒身亡了,你说的人证指不定是从哪里找来的呢。”冠军侯同样冷笑。
田御史眉毛皱了起来,抬头看向站在左前方的祯郡王。
祯郡王懒散地站在原地,注意到田御史的视线,开口说道:“田御史嘴里的人本郡王前些日子正好见过,随后重新派了人去宁州调查,调查的人传信回来,查到楚府大爷悄悄在外置了一房外室,外室生了个儿子,今年正好十岁,与楚府嫡长孙年纪相当。”
“随后,他们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发现楚府死的那个楚轩与这外室子各处特征都能对上,所以现在京城这个,才是楚府真正的嫡长孙。”
“冠军侯还有什么疑虑,尽管说,本郡王正好一一给你解答。”
“祯郡王说笑了,你说京城这个是楚轩他就是楚轩?那本侯还说死了的那个才是楚轩呢。”反正一口咬死京城这个楚轩是假的。
“哦,照你的意思,不如你意的都是假的,就你说的是真的?”祯郡王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锦麟卫查案,冠军侯不信可以亲自去查卷宗。”
“锦麟卫中都是你的人,你和那个姓池的......”
“冠军侯!”祯郡王利落打断他的话,眼中闪过寒光,“你活了六十几年,难道不知道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你有什么值得的本郡王诬陷的,是你这张又老又丑的老脸,还是你这自私自利、没脸没皮的本性?”
“你这样的人,本郡王看一眼都要折寿三年,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你在本郡王眼里,什么都不是!”
祯郡王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别说朝臣,连圣上都明显呆了一息。
继田怼怼之后,韩怼怼也上线了,将冠军侯气的进气多出气少。
“咳,大郎你胡说什么。”圣上轻咳一声。
冠军侯眼睛一亮,希冀地看向上方,他就说,圣上定然还是看重他的,他为了大越立了多少汗马功劳,岂是他们一两句话就能泯灭的。
圣上不自在地避开冠军侯肉麻兮兮的视线,捻着胡须说道:“你要是有个什么事,朕和太后怎么受得了,以后折寿这类的话不许再说了,听到没有!”
祯郡王懒洋洋点头,冠军侯大受打击,万万没想到他都被祯郡王讽刺成这样了,圣上还只关心祯郡王会不会因为说了折寿的话而有影响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冠军侯脸色灰白,整个人瞬间没了精气神。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人证物证俱在,冠军侯再次被关起来,这次不是让他自己在府中反省,而是被押入了大牢。
至于冠军侯府其他人,也被看守起来,不允许随意出府。
而楚轩则被锦麟卫带入了皇宫。
池双卿焦急地在房内转了转去,眼看天色开始灰暗,不由心下着急。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郭嬷嬷端着晚膳进来,见她这模样连忙安抚道:“姑娘先别急,冠军侯府这事牵扯颇深,肯定不是一两日就能有结果的,楚轩去了皇宫也好,至少没人敢再对他不利。”
“算了,不想他了。”她叹了口气,随即语气一轻,“嬷嬷端的什么,好香啊。”
“做了姑娘爱吃的油泼面,快尝尝。”郭嬷嬷呵呵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