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午间,正是万物疲倦的时候,吏员们已经吃过了午饭,还留在县衙的吏员们各自在房里呼呼大睡,打呼声此起彼伏,申黎庶终于在这个时候来到了两房,置身一片打呼声中,申黎庶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癞蛤蟆池子。
好在此时没人在两房附近动弹,申黎庶免去了众人面前的尴尬,他来到自己的房中倒上茶水,脑海中回想的还是之前那副丢脸模样。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
申黎庶正在安慰自己,门突然一响,原来是何伟才抱着一本账哭丧着脸进来了:
“二哥,我们三兄弟的脸,都让你丢完了!”
申黎庶在另一个灵魂的影响下,正在慢慢变得死皮赖脸。反正事到如今,死猪不怕开水烫,索性就把何伟才的话当做放屁打响炮了,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申黎庶绕过话题,直击主题:
“近日下狱的花名册带来了嘛,拿与我瞅瞅。”
何伟才一愣,“哦”了一声,便把怀里抱着的花名册递给了申黎庶。申黎庶把自己从账房拿来的两本隶民户册给何伟才扔过去了一本,又把狱子人犯的花名册一同扔了过去,何伟才下意识接过,便胡乱翻阅起来,申黎庶吩咐道:“你先坐在这儿,把狱子里看起来有钱的那几个从这里挖出来。”
申黎庶见何伟才没反应,抬头一看,何伟才捏着账页的手指仿佛暂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
何伟才抬头“哦”了一声,指着一个人的名字,道:“邓贴司怎么在狱子里头?”
申黎庶给何伟才屁股上来了一巴掌:”你怎么才看到?“
何伟才一脸委屈:“我之前又没翻账···”
“那就是和姓邓的杀才同名同姓的,”申黎庶看着人犯名单上的邓政思,内心深处居然咯咯大笑起来,他知道是另一个灵魂又有鬼主意了,于是自己也忍不住地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正在申黎庶傻笑时,门突然被人轻叩三下,等申黎庶止住了笑,何伟才便跑过去开了门,进门的正是卓子明。
卓子明是个聪明人,他闭口不提今日申黎庶受辱之事,来到房里背手合上了门,忧心忡忡道:“那几个平日跟着我的手力和弓手,经过前面的事后,都不再愿意今晚过来吃酒。”
申黎庶看着卓子明,知道他还有后话说,何伟才见申黎庶不说话,便也在一旁乖乖等着。
果然,卓子明又道:
“不过,狱子的差事,他们还是愿意来忙活的。”
申黎庶点点头,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要有人来办狱子的差,那就问题不大,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在另一个灵魂的提醒下,申黎庶徐徐道:
“那就先把人犯账册核对清楚,我要详细到他们家住何地、户有几口,年方几何、讨活生计,男的我要家中妻女娘家,女的我要丈夫主家,这是个大工程,何伟才,你傍晚来我家里,你我共同把账核清。”
卓子明不识字,核账上也帮不了什么忙,申黎庶想了想,又道:
“大哥,你则暂时与我保持关系,但要让其他人知道,你嫌弃我今日丢脸,让外界以为,你想混完这次差事就要与我划清关系,另外在傍晚告诉那几个手力、弓手,就说我有病,找了个大夫开了药,要在家里休养几日,让他们先等着。”
“闲暇时间,各行其是,该干嘛干嘛,和平常一样,勿让他人疑虑。”
二人告退,申黎庶便带着三本账出了县衙。
站在县衙大门前,申黎庶负手而立,又看了看衙门门口的那扇屏墙,听见门口两排弓手手力的值房传来的一阵阵雷声,申黎庶的脑海“嗡”的一声,眼神忽闪了一下,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在前面笑,后面看门的两个门子在后面偷着讥笑,等申黎庶大摇大摆走远了,两个门子便开始放肆大笑。
这时县衙门口又出来一人,那人一身书生气儿,对着两个门子的屁股就一人赏了一脚,骂道:“笑你妈!县衙乃正气云集之地,怎能容尔等胡乱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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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挂上枝头,上党坊在第二厢的中间,东西南北各是义井坊、祥符坊、诸善坊、永福坊,上党坊远离主要街道,坊里头平时只有中间几户人家有钱点灯,西边一角是没有灯火的,今夜上党坊的西边一角的一间房里,却出人意料的亮了起来。
申黎庶刚续上两根新蜡,又泡了一碗茶水,伸了伸懒腰,和何伟才盘腿各自站了床的两个角,二人之间隔了一案短腿桌。只听着两个人自言自语,念叨着一些人名地名,两根毛笔在纸上划来划去,账页被翻得哗哗作响。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边邻居在诧异申黎庶家点灯传播哗哗翻书之声之时,想到申黎庶脑子已经坏了,便不再惊奇,只是各自在家摇头晃脑叹息可怜。
傻子的身份倒也给了申黎庶极大的方便。二人把蜡续了一根又一根,直到第七根蜡烛烧到一半,申黎庶才将毛笔放在了笔架上。
“二哥,现有的那些人犯统共三十八个,名单都列了出来,详细到族、家、亲朋好友,里头有四个是城里头开铺子的,十七个都是替人坐牢的替子,十个是堕民,三个老实市民,四个是外县走亲戚被充数抓进的狱。”
“堕民穷的叮当响,没啥意思,老实人来钱快胆子小,这三个人估计都被江三榨干净了,也不再考虑之中。替子们本来就是穷人乞丐一类,光腚上街,谁也不怕,死了就死了,从他们嘴里抠钱还不如在狗嘴里抠象牙,不实在。”
“那四个开铺子的商人油嘴滑舌,都是奸诈人物,就凭江三那个猪脑子,定然没有在这四人身上捞到好处;商人嘛,就先放在牢里头让他们多呆两天,明天吩咐后厨,把这四个人的饭量再减一减,一人一日两碗稀粥,多的钱就让庖子拿走。”
“至于四个外县的,有亲戚在本地,多半是要动关系给钱捞人的,让你大哥死不松口,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把猪养肥了再卖。”
何伟才仔细一阵摸索,又问道:“给那四个坐贾的一人一天两碗粥,是不是有点多了?”
申黎庶明白何伟才是想在这上面掺和一笔,捞点伙食钱,便听着另一个灵魂的话,告诫道:
“之前的伙食是一日两顿米饭青菜候着,你见这几个人犯什么时候吃到过衙门给的一粒米?四个是有钱人,顿顿都有家里人花钱送着,吩咐后厨一日两顿稀粥,潜意思里是在告诉后厨,吃的往后不给送啦,要想见人还是得交见面钱,以后人犯要吃公粮!”
“偶尔让利与别人,也是有回报的。和庖子们把关系搞好,说不定还有用处。”
申黎庶又想了想,对着何伟才意味深长道:
“你才刚进衙门没多长时间,这里头门道深着呢,好好学,好好看!”
何伟才恍然大悟,直言终于醒悟,申黎庶看着整理的名册听着何伟才拍他马屁,盯着上面的一行字久久不放:
人替,邓政思。
这时,房外院门却被叩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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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党坊、义井坊、祥符坊、诸善坊、永福坊,皆为山阴县第二厢真实坊名。
宋代起,人民一日三餐习惯渐渐形成便逐渐扩散。
堕民来源流传有多种,多种流传早于南宋,推测北宋越州应当已经出现了所谓堕民,并非南宋以后形成的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