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坊与安定坊相差较远，中间还隔着皇城，两人走了莫约一个时辰，又穿过朱雀大桥，绕过几个坊司，才终于到了安定坊，马一巷二十五号。

小拾这次成婚，被太后赐了个新名字，叫意之，姓也取了与小字的同音萧字。

于是，婚宅的匾额上，便挂上萧府二字。

贺添抬头，看着小拾张灯结彩的家宅大门，微微露出诧色。

根据里坊制的规定，只有重要衙署，寺庙和正两品以上的官员府邸才可以在坊墙正对大街的位置开门。

而小拾家宅，大门正对永泰街，显然，是坏了里坊制的规矩。

宫中常有传言，太后对内监小拾宠爱有加，如此看来，空穴来风，到底是有因果啊。

贺添思忖间，刚好有个小厮出来倒水，一见贺添站在门口发呆，便问，“你也是来拜访我家主子的吗？”

这几日，朝中很多大人都提着礼物来拜访小拾，把整个府宅衬托的异常热闹。

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所以小厮见门口站着人，也并不诧异，反而上前询问。

“哦。”贺添回神，道：“对，我是受你家主子好朋友之托，来见你家主子一面的。”

这事，本来应该由秦川亲自出面，但他是太监。

宫中规矩，太监若非皇命或提前向上级申请，是不能擅自出宫的。

秦川是冷宫太监，不归御膳房名下，如此跟着御膳房的人出宫，若哪天被小拾在宫中碰到了，便出大事了。

于是便求着贺添替自己以赵吉祥之名来要手帕。

条件自然有的，就是秦川不得将贺添在美食居参加品菜大典的事情说出去。

秦川虽不知道为了什么，但这件事不难，便答应了。

那小厮见贺添仪表堂堂，穿得也体面，一听又是受自家主子好友之托，便立刻躬身道：“公子你且跟我来，恰好我家主子在府中。”

秦川站在街道拐角的大树下，见贺添顺利进了小拾家，笑了笑，转个身坐下，背靠着大树，眯起眼睛晒一晒正午的太阳。

才刚眯一会儿，他就被人推醒了，睁眼，贺添已经站在他身边，一脸严肃，手里还拿着那块手帕。

秦川立刻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拿起手帕，看了又看。

手帕轻柔细洁，光滑如镜，触手冰凉。

没错，是这条。

秦川将手帕放进怀里，朝贺添道了句谢谢。

贺添点点头，道：“这手帕，是你的？”

贺添是御膳房的厨子，没有见过内宫之物，但从手帕上的材质来看，应该非富即贵。

而且，他也与小拾交谈了几句，言语间，提到手帕时，小拾的脸上，有轻微的变化，所以他猜想，这手帕，应该不是秦川的。

“我一个朋友的，被我不小心送人了。”秦川含糊说道。

“朋友？什么朋友？”贺添胖胖的脸上，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若有所思的看着秦川。

“你问这么多干嘛？怎么，小拾不乐意把这块手帕给你？”秦川为了防止小拾不给手帕，还特意在个绸缎庄里，买了好几方手帕给贺添，要他带进去任小拾选。

“没有。”贺添也不在多问，目光黯了黯，复又道：“走吧，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集市订菜。”

说罢，提步便走。

秦川见事情搞定了，虽有些疑惑贺添态度前后的变化，但还是把心放下了。

毕竟，这是王爷的东西，小拾是侍奉太后的，肯定见过这种好东西，会多和贺添说几句话，也是意料之中。

今晚，自己在还手帕的时候，跟郑隐说一句，让他留给心眼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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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两人终于回了皇宫。

刚进入景运门，就迎面碰见了出宫的叶正儒。

叶正儒一身褐袍，手里拿着烟杆，啄了一口，吐出两个烟圈，笑嘻嘻的看着贺添道：“小世侄，回来了，菜订的怎么样了啊？”

明明是句关怀的话，贺添却听出了嘲讽的一味。

叶正儒是御膳房的主事，专门负责清点每日菜品食材的消耗和进出的情况。

前几次贺添订的菜不好，叶正儒直接当着大家的面，一样样数落出来。

害得贺添在所有人面前丢了面子。

再加上叶正儒与贺潮生还有一笔私人恩怨在，仇上加仇，贺添就更加厌恶叶正儒了。

他听了这话，又开始用鼻孔出气，也不拿正眼瞧叶正儒，只道：“明日菜就送到，叶主事一见便知，若不好，明日我必洗耳恭听。今日，就不劳叶主事多费口舌了。”

叶正儒并不在乎贺添的态度，只笑了笑，道：“今日圣上万寿，御膳房可是挨了批，你回去可得小心些，你那老子的心眼，比谁都小，若让他知道，你私自带别宫太监出宫，只怕这气，就有处撒了哟。”

叶正儒，一边说一边朝宫外走去，眼角的余光还不忘瞟一眼贺添身后的秦川。

贺添冷哼一声，完全没有把叶正儒的话放进心里，大跨步往御膳房走。

那背影，像极了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等走了一段距离，贺添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秦川。

秦川这才发现，贺添的脑门上，全是汗，好几滴流进他的眼里，又流了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泪流满面了呢。

贺添握住秦川的肩膀，严肃问道：“你说，他怎么知道我带别宫太监出宫的？”

秦川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连忙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会不会是赵吉祥出卖了我们！”贺添灵光一闪，道：“我们说话的时候，那小子就在身边，他本来就对我有仇，一定是他跑去告我黑状的！”

贺添说得笃定，还对自己这个想法进行了一段符合逻辑的推理，“他一定是怕我爹偏袒我，所以特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叶正儒这只老狐狸。他知道老狐狸跟我有仇，对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贺添还自我肯定了一番，“没错！一定是这样！”

秦川面无表情，很想告诉贺添，叶正儒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刚才自己听到自己师傅的声音的时候，抬了抬头，跟师傅确认了一下眼神而已。

没有他想得那么复杂。

只是，这话要怎么说呢？

毕竟，对于他们的师徒关系，师傅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千万不可泄露，否则会招惹杀身之祸。

师傅素来爱说笑，但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是以一种极其严肃的态度。

所以他也不敢乱来，暴露他们的关系。

“不行！我要去找那小子算账！”贺添是个实干派，确认完自己的想法之后，撸起袖子就干。

秦川连忙拦住，道：“添哥，别冲动，兴许人家就是套你话呢。”

“套我话？”贺添一怔，没明白秦川的意思。

秦川脑子飞速运转，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他跟你有仇，兴许人家就是随便说说，根本就不知道你今天和谁出的宫呢。你这么突然一闹，不就反而正中下怀，把自己暴露了吗？本来没有事，反而变成有事了。”

秦川怕贺添不信，还特地多加了一句，“你要知道，这话就跟屁一样，随便怎么放都行，但听的人当真，那就不好了，容易尾气中毒！”

贺添眼睛又微微眯起成一条缝，一步一步，慢慢逼近秦川，杂乱的眉毛拧成一个难看的川字，眼珠子艰难的从缝隙里挤出一道精光，上下打量着秦川的脸。

须臾。

贺添脸上绽放出笑意，道：“你小子，倒是有几分智慧啊！但，要真的是赵吉祥出卖了我们怎么办！”

秦川嬉皮笑脸回道：“那你也可以打死不认呗，反正我们都已经回宫了，谁知道出去的是谁。添哥，你说是吧。”

贺添边听边点头，摸了摸胖胖的双下巴，笑容逐渐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