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郑瑾和衣躺在铺面上,这被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霉味儿,故而只能是假寐,她实在睡不着,况且这霉味叫她想起小时候还在郑府的时候的事情。
郑瑾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有人摸着黑到了她的身边,她感觉有一双粗糙的手在她腰侧摸索着——看来,果然是被人当成了肥羊啊,郑瑾笑了笑,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
“你在干什么?”黑夜里,郑瑾的声音有些冷,惊动了其他睡着的人,他们起来点上了灯,却无人说话,只是看着郑瑾,大有郑瑾敢做什么就试试看的架势。
呵,原来是抱团啊。郑瑾笑笑,松开了那人的手。
立时,房间里的人都瘫软在床上,动弹不得。
“纵然你们看我孤身一人,起了歹念,可也要想想,我既敢孤身一人,便有孤身一人的本事”郑瑾歪在壁上,斜睨着瘫坐在地上的那个人“说吧,你想怎么死?”
那人是个黝黑壮实的汉子,在昏暗的底舱里伏跪在地上显得十分滑稽。
“求姑娘高抬贵手,我上有老下有小,被猪油蒙了心才敢冒犯姑娘”
“如若不是我能降伏这一船人,你们可会对我高抬贵手,嗯?”郑瑾笑了,感情是个吃软怕硬的家伙。不出事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出了事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真真是,可笑得很呐。
但是郑瑾也无意和这些人周旋,兀自出了船舱,至于那些人,本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毒,不过是会慢慢侵入心肺而已,就让他们在恐惧和病痛中度过吧。
天地不仁,她有必要要仁慈吗?如若有人指责她蛇蝎,不妨自己舍身一回呀。
5月末,夜风清凉,夜色明净如鉴,叫人打心眼儿里喜欢。郑瑾在船头欣赏着月色,背后,舒无涯的声音传来,郑瑾衣裙上黑黑的污渍,在船头月色下看格外的明显。
“你又何必要逞强?”舒无涯叹了口气,蹲下来拿手绢来擦郑瑾裙子上的污渍。
“我想,对待大夫应该有相应的尊重吧“郑瑾轻轻地把裙子从舒无涯手上拽开。
“牵风做得确实过了,我代他致歉”舒无涯见状,便也识趣的收了手绢,和郑瑾并排站着。
“下次求医,可不是夜乔说几句好话就能请得动我的”郑瑾轻飘飘甩下一句话,便蹬着水面离开了,坐船什么的,麻烦死了,她最讨厌了,尤其还是住在什么通铺。
总之她郑瑾姑奶奶很不爽,而让她不爽的根源就是在于牵风,所以,去您妈的吧,姑奶奶我不奉陪了。
郑瑾走得第二天,大船在天水岛附近停了一天。底舱的人发现在天水岛仍旧可以正常下船,一时间都有些放松下来,心里却在后悔,怎么当时那个小娘儿们在的时候他们就被唬住了呢?然而,他们这一放松,却给了毒趁虚而入的机会,直入心肺,有不少人在劳作中抽搐而死。又由于这次死得都是男子,女子们反倒都平安无事,反而比平常获得的收入更多了,从此天水岛雇采珠人的东家都不再雇佣男子采珠。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舒无涯是追着郑瑾去的,郑瑾的步法极快,舒无涯追得也急。
“抛弃自己的病人可不是有医德的行为”眼看着快被落下,舒无涯喊道。
“我看起来像很有医德的人吗?”郑瑾冷笑。
“那你到底要怎样?”趁着郑瑾分神的当儿,舒无涯立刻便加快速度追上去。
“不怎样,老娘不干了”郑瑾瞥了眼舒无涯,又加快了速度,也不管舒无涯是否追得上。
送上门的生意,果然不好做,郑瑾想,她巴巴地跑去给别人治病,还不受待见,这个气,谁爱受谁受,反正她郑瑾是不受。
“卓离”眼看着就要追不上,舒无涯开口叫了一句,立刻便有一道青衫男子出现在一旁。
“把她打晕带回我房间”
“圣子,这样不好吧”卓离暗地里是见过郑瑾几面的,平心而论,这姑娘配他家圣子绰绰有余了“她可是睿王的女儿”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舒无涯便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郑瑾的背景,若非得知她的身份,他也不会在这之后有意和她相处,也不会带她来走这么一遭儿。
“那你把牵风打晕带到这儿来,等她发落”舒无涯皱了皱眉,道。
“是”卓离行了一礼“牵风做得确实有些过了,不过圣子大人还是劝劝姑娘吧”
“去你的吧”舒无涯挥手笑道,和牵风与夜乔相比,卓离行事圆滑多了,这也是为什么幽墟宫将和睿王合作的事情交由卓离来办的原因。
月色下,郑瑾的身影立在浮萍上,缥缈如仙。
“我已经让人把牵风带来了,听候你发落”舒无涯好容易追了上来,见郑瑾悠闲地立在那里,想来是等了一阵子了,便温声道。
“我想了想,确实错不在你,我也不该迁怒于你”郑瑾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是药,每日睡前含服,我走了,你保重”
“真不原谅我?”舒无涯拉着郑瑾的衣角,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你,原谅我吧“
郑瑾沉默着,舒无涯也在沉默。月色如水,照在两人的身上,像泄了一地的光。
她忽然生出了些许自卑又自怨自艾的情绪来。原谅?她是以何种身份来原谅的呢?所以她沉默了,若是她是他的红颜,或者是他的恋人,那大可以闹一闹脾气叫他哄一哄的,但是可惜,她既非他的红颜,也非他的恋人,所以没有什么脾气可以闹得。
她只是他的大夫,而他是她的病患。但她不是个好大夫,因为从还没有认识他的时候,她就对他生出了觊觎之心。所以很多事情,她做起来,都带了那么一些暧昧的程度。
“算了吧”许久,郑瑾轻叹“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
舒无涯不知道郑瑾是以何种心情讲出这句话的,只知道,那声叹息特别轻特别轻,仿佛是月色下水面上的泡泡,不一会儿就消融了,半点踪迹也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