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斌上午有一节课,课后院里又开会,直到快十一点钟会议结束,他才跟随着院长到办公室,尴尬讪笑着提醒院长,再去资源集团那边打个招呼。
吴勤贵哭笑不得地答应,也没顾得上喝口水休息一下,便去了资源集团。
杨景斌心里踏实了许多在他看来,资源集团和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人再如何隋怠,已经拖延了好几天,而且吴院长第二次登门过问,今天,他们无论如何也得把租房的事情落实了吧?
所以,赶紧去告诉温朔这个好消息这,算是第一时间吧?
杨景斌,太单纯了。
吴院长,太大意了,也太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再次来到资源集团办公楼,吴勤贵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和两位主管负责人谈及这件小事。两位负责人同样也有些尴尬,好歹吴勤贵也是一位院长,这么一件小事,让人家两次登门恳请,说不过去嘛。相互客套了一番后,其中一位负责人信誓旦旦保证,并当着吴勤贵的面,给徐先进打去了电话。
电话中,徐先进听说吴勤贵就在领导的办公室里,还爽朗地笑着打包票,一定给予照顾,以后只要有空出来的店面房,一定优先提供给考古文博学院的学生。
徐先进的声音很大,那位负责人也没有避讳,刻意让吴勤贵听到了徐先进的话。
一切似乎都很好。
但吴勤贵听出了弦外之音,微笑着伸手接过了负责人手里的电话,道:“徐经理,我听说小南门外转角就有一间店面房,前两天刚腾出来,是么?”
“啊,是有一间,但已经租出去了。”徐先进理所当然地说道:“南街商业区的店面房,很紧俏的。”
“但我的学生去找过你,他就是想租那间”
“他要租那间店面房?”徐先进诧异道:“不可能,那间店面房一百二十平米,年租金都要七万六千!我和那小子谈过话,他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租金,再说了,一个学生,做什么生意需要这种大面积的店面房啊?您放心吧吴院长,我这里给他留意着呢,只要有租期到了的小店面房,我一准给他留下。”
“好的。”吴勤贵很干脆地挂了电话,扭头微笑着对两位主管负责人说道:“是我做得不够,没去拜访一下徐经理!”
言罢,吴勤贵冷着脸往外走去。
两位主管负责人对视一眼,继而神色铁青咬牙切齿地咒骂了徐先进一通都是摸爬滚打过来的老油条,徐先进那点儿小心思,不用想都能明白。
可正因为如此,谁还不能责怪他。
没理由责怪!
而且,徐先进这号江湖气十足,又有滚刀肉般泼皮性格的人物,还是机关单位的老人了,如果不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哪怕是直属上级领导,也不愿意招惹他,毕竟这种人平时用起来很顺手,惹了他却又很麻烦。再者,徐先进一直大大咧咧以大老粗自居,不拘小节出手阔绰豪爽,纵然厌恶他的素质低劣,也不好说他一句坏话。
吴勤贵很恼火,咬牙切齿地想着以后只要有机会,一定狠狠地落井下石!
也只有等待时机,落井下石了。
因为别说是他这个学院院长,便是京大的校长,也不好,或者干脆地说,没权力直接插手京大资源集团的人事和工作。当初学校改革走经济路线,筹建校办企业时,那场风暴可谓惊心动魄,改革派和守旧派之间就差没真刀明枪地干了,最终虽然在全国的大势压力下,守旧派落败,却也是在各种妥协和大刀阔斧的强势推进下,完成了改革和校办企业的建立。这几年眼瞅着改革成效显著,守旧派有的思想已经转变,认可并支持改革继续推进,还有些顽固的守旧派,也偃旗息鼓忿忿着不作声,但只要有点儿风吹草动,星星之火必然会漫天而起。
不过,这件事被校长知道了,肯定也会很生气吧。
只可惜,以校长的身份地位,多半不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去费心费力地暗中把徐先进给掰倒。
因为没必要。
此时此刻,还单纯地怀揣着好消息的杨景斌,到温朔经常去的食堂里吃饭,结果却没有遇到温朔。直到饭后,他从食堂里刚出来,恰好看见温朔蹬着他那辆破三轮,欢快地载着一位哪怕远远看去,气质都令人赏心悦目的女生,叮咣乱响地来到了食堂门外。
杨景斌赶紧挥着手走过去。
本来温朔心里的阴霾已然消散,可看到杨景斌一脸喜色的神情,顿时不爽了:“呵,老子的店开不成了,你这一心想让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老师,幸灾乐祸是吧?”
“那是谁?”黄芩芷随口问道。
“老班。”
“哦。”
杨景斌全然没察觉温朔的神情变化,走到停好三轮车下来的温朔面前,迫不及待地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温朔没好气地说道。
黄芩芷站在旁边,看看杨景斌,再看看温朔这,怎么也不像一个学生和一位班主任见面谈话的样子,唔,如果把两人的身份换一下,就很像了。
“那个”杨景斌看了眼黄芩芷,稍显犹豫地说道:“院长又去资源集团了,他两次过问,这事儿肯定”
“黄了!”温朔打断了杨老师的话,道:“杨老师,您吃了么?”
“啊,刚吃过。”杨景斌愣神儿,什么黄了?
感觉到黄芩芷眼神中的诧异,温朔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对杨老师这般态度,毕竟自己连徐先进都不怪了,还和杨老师置什么气啊?于是露出牵强的笑容,道:“那间店面房,已经被徐先进租出去了。杨老师,谢谢您和院长这几天帮忙,受累了”
“租出去了?”
“嗯,那个咱们回头再详聊吧,我们还没吃饭,先进去了啊,再见。”
“等等,为什么啊?”杨景斌忍不住问道。
温朔哭笑不得,情绪本就不大好,遇到杨景斌这般一根筋的老实人,心里愈发不耐烦,却又不好发作,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很简单,我上午去徐先进办公室时,刚租下那间店面房的老板正在签合同,办公桌上放着一个信封,里面至少有五千块而我带的信封里,只有三千六,您明白了吗?”
“就因为这个?”杨景斌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拳头攥得紧绷绷的。
“算了算了。”温朔有些心疼,也有些担心这位一根筋,性情耿直还有些迂腐的班主任,别一时冲动干出什么傻事儿,所以又赶紧反过来劝慰他:“生意做不成,我正好可以把精力用在学习上了。杨老师,您也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啊,我先去吃饭了,再见。”
“再见。”杨景斌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看着温朔和黄芩芷的身影消失在食堂的大门里,杨景斌突然觉得心里堵得发慌。
他很想找个人问问,为什么?
可是,又能问谁?
几分钟后,杨景斌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去。
他为这件事,也付出了很多精力明明信心满满,也在温朔面前几次打包票了,最终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觉得挺对不起温朔的。
温朔帮了他太多,还救过他的命!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不仅对不起温朔,更对不起学问,对不起京大,对不起良心,对不起现在的身份教书育人,身不正,不刚,没有人的骨气,在铜臭和权势、利益面前弯腰,逃避
他回到学院主楼的时候,恰好遇到吴勤贵也铁青着脸回来了。
杨景斌像个孩子似的,明知不可能,还抱着一丝希望地跟着吴勤贵到了办公室,问道:“我刚才遇见温朔,他说,那间店面房,已经被徐先进租给别人了,是么?”
看着杨景斌失魂落魄的样子,吴勤贵有些自责和心疼地点了点头。
“温朔还说,他亲眼看到有人在那里签租房协议,给了徐先进五千元”杨景斌说道。
“水至清则无鱼。”吴勤贵叹了口气,道:“景斌啊,我以前就劝过你,别去理会外界的纷纷扰扰,专心做你的考古研究,否则以你的性格,只会把自己憋疯的。至于这件事你和温朔也别怪别人了,归根究底还是我的错,太要面子,也疏忽大意了,没有亲自登门拜访徐先进这个小人,他,是在跟我斗气,唉。”
“嗯?”杨景斌一脸迷糊。
吴勤贵苦笑着摆了摆手:“我累了,需要休息会儿。”
“哦。”杨景斌转身往外走去,心里,豁然明白了吴院长刚才所说,是什么意思。
只是,斗一口气?!
于是这简简单单的一次斗气,就把一个有志学生的计划和希望打碎,同时,原本和杨景斌毫不相干的一次小小的斗气,却成了压垮他那脆弱敏感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