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汪俞心瞥见袁立江脖颈中系的条巾松了,隐隐可见他脖子上有一条红色伤痕细长绕颈。肉皮外翻,像是刀剑所伤。
她一时好奇,多看了两眼,袁立江马上警觉,伸手系紧条巾,遮掩伤痕,起身告辞。
汪俞心问长平,“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他还跟我说笑话,说要认识我呢,现在居然一句话也不跟我说了。这是为什么?”
长平道,“当初两不相识,以为此后再无可能相见,说了句玩笑也不打紧,现如今他在咱通判府任职,又被我知道了他从前的事情,心里难免有点别扭,还跟你说什么话。”
“他从前有什么事情?”
“不干你事。”
“说来听听。”
“回去睡觉。”
“说说呗。”
“你少打听闲事。”
“那我明天去问他本人?”
“不行!”
“那你自己告诉我。”
“……”
兄妹俩在回廊下坐,月光如水,整个院落像银色的灯火照射,温凉恬静。
“你知道牵羊礼吗?”
长平轻声问。
“什么是牵羊礼?”
长平面色沉重,“哥哥讲个故事你听。”
这不是个轻松的故事。
先皇兵败之后,迁都许阳,因为走得仓皇,丢下皇妹安平公主与驸马,北狄兵临城下,公主驸马当即被俘。
公主府校尉率领一千死士营救失败,一同被俘。
当时公主与驸马尚未完婚,公主写下退婚文书求北狄放驸马南归,驸马撕碎文书,跪地叩头致头破血流,泣求公主下嫁。在北狄营帐前行大礼,告知天地,结成夫妻。
北狄王子垂涎公主美貌,又意在侮辱南周颜面,将公主抢入帐中,又把驸马捆绑,让他亲眼目睹公主被十数北狄蛮人侮辱。
公主府众将士不堪公主受辱,叫骂于帐外,只求一战身死,换得公主清白之身殉国。
北狄人便想了个法子,说道只要众将依从,便放了公主。
这个法子,就是以刀割颈,破皮出血,再用麻绳为环,拴住脖颈,赤裸上身,背披羊皮,四肢着地,由麻绳牵引,绕帐爬行。
众将为求公主身安,齐齐跪倒,引刀割颈,脱衣披皮,由北狄人牵绳绕帐爬行三圈,被无数北狄男女围观取乐。
戏耍完毕,北狄人才把公主放出,却早已全身是血,不成人形,驸马激愤难当,撞柱身亡。
北狄人犹嫌不够,给公主医治痊愈,留在军营供有功受赏者玩乐,公主寻死多次不成,又怀了北狄孽种,被看管更严,只有绝食一法。忽一日北狄大王得了怪病,听说有偏方要胎儿心血,便命人把公主抓去,取了公主腹中胎儿,以做药引。公主也殒命当场。
自此北狄人每每俘虏南周将士,都要以牵羊礼极尽羞辱,玩乐之后,手脚以铁链束缚,送入草原供牧民驱遣,被俘兵将,多数不堪受辱,自尽者比比皆是。少数从此再无傲骨,如同行尸走肉。
偶有不甘臣服的,千方百计逃出敌营,回到南周却被上官唾骂贪生怕死,从兵册上除名,并通报各州郡不得再任用俘兵降将。
初夏风暖,汪俞心却全身冰凉。
她再也不能告诉自己,得过且过,苟到老死就是胜利了。
她刚刚高中毕业,了解的历史并不多,什么民族荣誉感,命运共同体,不说没有,至少思考的不多。
她生在和平年代,除了新闻,亲眼见过的犯罪现场最严重的就是公交车上有人掏包,没等她见义勇为,小偷已经被人民群众拿下了。最接近绝望的时候,是妈妈出差她把家里钥匙弄丢了进不了门,站在门口哭了三分钟不到,对门的奶奶就给她打了电话报警。
而这里,是随时国破家亡的时代,是生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时代。
她应该庆幸,庆幸穿到了程家,她甚至该感恩。
贵如皇族,倾覆也是眨眼之间,贱如平民,战争中最微不足道的炮灰哪有天眼知道能不能活到下一个日出。
程家有双全父母,给她一个避风港湾,有长兄长平,护她平安周全,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上天厚爱。
长平轻轻抚摸妹妹头顶,“不用怕,有哥哥。”
“嗯。”
汪俞心低声答应,依靠在哥哥怀中,从没有这样觉得安心。
临睡前,又拿出李胜男的信看了一遍,她不知道李胜男的选择会对后事有什么影响,只是真心地希望这个老乡能安稳地活着。
活着,原来这样难。
不出她所料,果然又做梦了,梦里李胜男还是上次的样子,满身的血,在尸山血海中哭泣。
醒来后,她没有再大惊小怪,这也许是她心里害怕发生的事情,她这样对自己说。
父亲说了,靖王在练兵,几年之后,就可以打赢这场仗,到时候就天下太平了。李胜男就算不回程家,跟着陈王也不会有危险了。顶多被发现女人身份,闹出绯闻,被父亲打骂一顿,陈王那么喜欢她,肯定会娶她当侧妃,虽然不是正妃,好歹也是皇亲了。以后大不了就看她来一场宫斗,自己就是女主娘家的废物妹妹,帮不上忙,也不会拖后腿的。
你去斗吧,有本事的话帮你的男主角争个皇位来,我也尝尝当外戚的滋味,横行霸道什么的,也挺爽,是吧,四姐姐。
可是皇亲也很危险,万一再有战争,你能不能保全自己呢?如果你也被抓去行牵羊礼,那怎么办呢?
胡思乱想着,汪俞心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