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仪很想立刻应下,但他知道祖父性情稳重,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个条件。
「我们院子是出了什么问题吗?」他谨慎问道。
「无他,只是要你在寒假期间负责交租而已。」苏从流转过身来,淡淡道。
闻言,苏仪心中凛然。
他想起,在吴郡,家家户户都要向武盟交租。
说是租金,或许称其为土地税更合理,因为吴郡城内外的土地不归官府所有,而是由武盟掌控。
不管是谁,只要在这片土地定居、经商、耕种,都要向武盟交租。
所谓的武盟,顾名思义,就是习武者建立的联盟。
习武者本来就比平民更强,当他们抱团在一起,形成一股团结、且难以反抗的力量时,就能轻易改写一座城的格局。
苏仪听说,就连官府的那块地也是向武盟租的。
吴郡全城街道九横八纵,还有一条大运河贯穿南北,划分出共计一百个里。
除了一些特殊区划以外,有八十多个里是住宅区,他家就坐落于运河西南面的玉池里之中。
武盟下辖数十个武学院,分别负责各个里的治安维护和租金收取。
由于他家院子比普通人家大出不少,所以要交的租金也是后者的好几倍。
苏仪思忖片刻。
「好,我答应您。」他很快得到了结论。
寒假期间,私塾没有收入,而祖父既然提出这个条件,想来也不会轻易支援他。
这无非就是能不能赚到足够钱去交租金的问题。
苏仪身怀金手指,只要学了武,普天之下大可去得,就算混得不好,给人当保镖门卫,或是去押镖送货,也不愁钱。
只要他按时缴租,这间院子应该能确保无虞。
得到答复之后,苏从流目怀深意地看了苏仪一眼,也不再多说了。
到了正午,吃过午饭,他将一张金票和一封信递给了苏仪。
吴郡所谓的金票,就是由特殊金属打造的薄卡片,像是支票一样的事物。
「这是一年的学费,还有临河学院的介绍信,那里的院长是我的熟人。」
苏从流说出临河学院的具体地址后就离开了,蒙童们正等着他下午的授课。
苏仪心怀感激收下,一看面额,印着「郡城刀行,一万刀」。
他顿时心头微颤。
「没想到学武这么贵,一年要一万刀……」
苏仪知道「刀」是吴郡的硬通货,其实就是刀形的铸币,其长度约一指,大多以铜和银为底。
一枚青铜刀币的购买力大体等同于他前世的一美刀,可购二斤粮、二两肉。
一万刀,差不多就是六七万元了。
如果靠打零工,苏仪怀疑自己可能干几年都攒不起这么多,没等学武,恐怕就被金手指吸干了。
而且他明白,这些钱只是敲门砖,真正费钱的地方还在后头。
「难怪坊间传闻,穷学文,富学武。」苏仪摇头。
他可以想象得到,练武过程哪怕稍有闪失,就得付出一笔不菲的医药费。
而且要让自己变得强壮,大鱼大肉和天材地宝也必不可少。
一套趁手的兵器和护具,可能穷人做工半辈子都买不起。
哪怕他身怀金手指,也得靠大吃大喝来积累能量,开销同样不低。
怀着复杂的心情,苏仪向正在洗碗的老姐知会一声,便兴匆匆出了门。
临河学院就在大运河的东侧,一个叫作鱼厝里的区划之中。
过了石桥,苏仪远远听见河边有一阵哀嚎声传来,其中夹杂着沉闷的殴打声。
到了近处一看,有一名身穿武者短打的壮汉,将几名渔夫模样的中年人打到头破血流,哀声求饶。
听争执内容,应该是渔夫们屡次拖欠码头停泊口的租金,理由是临近冬至,渔获减少,所以抱团抗争。
可惜人多也无济于事,还是挨了揍。
武者最终忍无可忍,留下最后通牒,要么交租,要么没收渔船,二选一。
等到苏仪走近,武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心情很不好。
苏仪立刻低下头,紧了紧怀中的金票和信件,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要是我交不起租金,也会像这些人一样。」他的心情变得急切起来。
根据祖父指示的方位转进一条小巷,苏仪很快找到了临河学院的所在地。
这是一间宽广的大院,墙头铺着整齐的青瓦,沿墙的青苔都被刮得干干净净,留下一道道刮痕,可以看出时常有人打理。
大门是厚重结实的双开木门,通体上漆,没有门环,门额上挂着「临河」二字匾牌,金钩铁划,苍劲非凡。
门旁有一扇窗户,苏仪知道这是门房的应客口,便走上前去,敲了敲窗户。
很快就有人开了窗,是一名佝偻的老人。
「来干嘛的?」他看了一眼苏仪,问道。
「来学武。」
门房慢悠悠点燃烟袋,吸了一口,吐出一道烟圈。
他用食指敲着窗台,又问道:「带够钱了吗?」
苏仪立刻将金票交了上去,然后又递上信件,恭敬说道:「这是我家祖父的介绍信,能帮忙转交给院长吗?」
门房收了钱,脸色却不太好看。
「等着。」
说罢,只听「嘭」的一声,窗户被重重关了起来。
苏仪一头雾水。
火轮微暖,柔风和畅。
苏仪被晾在门外足足半个时辰,晒得浑身暖洋洋的,巷中几乎无人往来,也乐得轻松。
待到太阳往西方倾斜,苏仪甚至开始怀疑门房拿钱跑路,这时,大门终于开了。
门房随意瞄了眼,见苏仪宛如钉子般杵在门口,便偏头示意他进来。
苏仪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学院是四合院构造,进门正对一面影壁,绕过它,又进一道门,才能见到正院。
光是正院的占地面积,就比苏家院子大出五六倍不止。
院中是整片空地,地上的黄土被踩的平平整整,连棵树都没有,倒是在周围立着十多个兵器架,一看便知是练武之地。
此时院里已有十几人,男女都有,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比对招式。
有几个人注意到门房老人和苏仪,只是微微点头致意,便又将注意力移了回去。
苏仪心中感慨,这是他来到异界后,第一次体验到练武比招的氛围。
门房带着苏仪来到北面正堂前,敲了敲门,便站到一旁,示意苏仪自己进去。
进屋就是一间书房,有个和祖父差不多年龄的老者正手握书卷,专心读书。
他发须皆白,高挺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明明是一道儒雅老书生的形象,但苏仪却觉得他举止稳健,气息均匀,仿佛随时能借势跳起,打上一套太祖长拳。
见人进来,老者推了推眼镜,熟视苏仪,突然笑了起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苏兄的孙儿,他近来身体可好?」
「劳您费心,祖父一切安好。」苏仪回答。
「那就行,我已经看到介绍信了,你叫苏仪是吧?是个好名字。」老者谈吐清晰,「这个年纪学武,还不算太晚,虽然已经过了塑骨的黄金期,但只要踏实肯学,还是能练就一身武艺的。」
随后老者又起身说道:「今天开始,你就算正式入了临河学院,我姓章名云天,和你祖父是旧交,你可以叫我一声章伯。」
「章伯。」苏仪立刻行晚辈礼。
章云天点头,似是满意于苏仪的乖巧,招手示意他跟上来。
苏仪跟着他进了书房里屋。
里屋像是一间祭祀所,进门正对着就有一尊木造人像,上的漆已经很旧了,人像的脚下供奉着香炉和新鲜水果等物,整个房间烟雾缭绕,弥漫着刺鼻的香味。
「这是我们临河学院的祖师爷,你先拜兵圣吧。」章云天走到一旁,取了几支香,点燃后递给苏仪。
苏仪在家里也学过祭礼课程,便对着兵圣像行了一套礼,然后把香插在炉灰里。
他出身书香门第,礼仪得体,看得章云天频频点头。
「接下来,我就传你本院的两门功法,其一是『兵闻拙速』,其二是『带甲十万』,刚入院只能学一个,若无意外,学到通透以后才能学第二个,你选一个吧。」
苏仪闻言稍感吃惊,兵闻拙速和带甲十万,不都是《孙子兵法》上的原文吗?
他因祖父的要求,恶补过这个世界的典籍,发现这里的历史和古华夏差不多,有春秋战国、有百家争鸣、有秦汉唐宋、有各种古华夏用于科考的四书五经……
要不是身怀金手指,苏仪肯定会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普通的古代。
现在听见武功居然和他熟读的经书有所关联,无论如何都颠覆了他的认知。
是这世界武功本就源于文道,还是说它不过是假托圣典之名的普通拳腿功夫?
为了确定这一点,苏仪小心翼翼问道:「请问章伯,这两门功法都有什么作用?」
「兵闻拙速,入门时,行动迅速,通透后,日行千里而不疲﹔带甲十万,入门时,气势高涨,通透后,势如万人之雄浑。」
听完,苏仪心中愈加困惑,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学到冠以诸如天霜拳、无影脚、辟邪剑法之类名称的拳腿兵器武功。
看来,他所熟悉的武功体系在这个世界并不适用。
「章伯,这两门功法,好像不算是武功吧?」苏仪老实吐出自己的疑问。
「噢?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武功?」
「武功不是什么什么拳,什么什么腿这类命名招式吗?」
「哈哈哈。」章云天大笑起来,连连摇头,「你没接触过武学,难怪有此误解,你所谓的命名招式只是表面,而我教授的则是内涵。」
「请章伯赐教。」苏仪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试想一下,你学成兵闻拙速,鞭腿如闪电,进退自如,而学会带甲十万,拳势如泰山,无人能挡。」
章云天来回渡步,又道:「只要速度快,气力大,出招便是最快最重的拳和腿,又何须花里胡哨的名字呢?」
他说得头头是道,苏仪背脊一挺,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