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彦的儿子,向来是个一身肌肉,膀大腰圆的汉子。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智慧,他反倒异常冷静,哪怕看着亲生父亲的尸体,虽然悲从心来,但心中的计较没有停止过。
父亲此来的目的他是知道的,如果真有几十万两金银的嫁妆,以这些钱为根基收买兵器,召集部众,部族的势力不难强大起来。
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这第一桶金了,草原上的势力,需要的就是有足够的粮秣和兵器,武装起一支大军后,就是不断的滚雪球一样的强大了。
但是,受限制于各种原因,在大明数代皇帝文武策略的不断压制下,蒙古作为一个整体虽然看起来强大,但却是被分作了无数势力,至于想要分出谁是老大嘛,可以,先打一架再说吧。
至于布木布泰一个半老的女人,并不在意,但是,父亲死了,却据传是脱脱下的手,这就让他有些疑惑。
都是草原上的狼,大家谁不知道谁,脱脱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敢于这样动手的人,怎么看他都是那种背地里捅刀子的人啊。
两口子压死奶娃娃,不是你就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下手的,很可能是另外的人!
特别是在这个,老爹和那脱脱同时向那个女真太后求亲的时刻,更是如此敏感。
大块头也是有智慧的,真当人家都是傻的?草原上的傻子,和中原的傻子,早就在几千年的残酷竞争中,死去了。
但是,想要进城讨要说法的时刻,立刻想明白了,这是取死之道!
原因很简单,作为这里的客军,在旁边还有脱脱这么一个阴人的在侧的时刻,和本地的地头蛇挑战,不但会遭到极力的反抗,那城上的红衣大炮可不是白捡的,而脱脱可还在虎视眈眈,想必不会放弃可以趁机待价而沽的时刻。
而且,立刻通知部族那边,点起部众,前来灭了脱脱,也不是很好的选择,毕竟他也无法确认,到底是女真人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还是脱脱杀死的!
这就是最终问题所在。
哪怕是假的,为了坐稳父亲留下的宝座,可以服众,他必须第一时间就找出敌人,将杀夫仇人杀死。
唯一的杀父仇人,只能是脱脱,毕竟,那边已经给出了无数证据。
这就是彻底的阳谋,哪怕察觉不妥,但是,可以做的选择,真心不多。
身在局中,权力的游戏之间,不能随心所欲,如果可以选择,那人人都可以称心如意了,但是哪有这么容易!
眼中带泪,心中发誓,找到机会,一定要查出是谁害死阿爸的!
同时,他拔出了腰间长刀,吼道:“脱脱这个草原上几百年都没出过的坏种,不敢当面出手,背后害死我阿爸,我发誓,要灭亡脱脱全家,鸡犬不留!”
这就是政治。
当孝庄接到要求格勒珠尔根城里的人帮助他消灭杀父仇人脱脱的时刻,就知道,这一局她赢了,有些险,有些后遗症,但足够的有效。
只要一旦动手,两边的仇恨一起,就不是那么容易停歇,虽然带来的问题不会小,但是,却也足够办事了。
说破大天去,和脱脱的部族,其核心的力量都不大,都是通过吞并吞并再吞并来做事的。
这一点,与汉人政权的统治术不同,汉人喜欢自耕农为核心,都是一个个的个体,因此,是以宗法宗族之类的玩意儿统治群众的,而在草原,却玩的是另一个游戏。
一个天纵奇才的少年,团结一些小伙伴,逐渐将手下的部众越聚越多,由于他作战勇猛而智慧,屡战屡胜之下,每战后,可以掠夺到大量的资源,每个手下都有许多奴隶,而牧民越汇聚越多,这个时期,基本上没有废柴,而各地的小部族纷纷加入,甚至这些小部族的总数,要数倍于这个主角的势力。
但是,这玩的是一个信心游戏,里面也不存在中国古代所谓忠君爱国的思想,一旦那些大大小小的跟随者发现,跟随的这个大汗,不太像是可以带给他们荣华富贵发财的大好日子,就会好像崩盘的传销公司一样,大家忽忽悠悠的就跑路了。
这也是为什么,圣人说,胡人无百年国运的原因,顺风顺水的时候,固然凶猛异常,但一旦走了下坡路,他们散落的速度绝对比夏天的雪堆还要快,这不是人的问题,而是草原这个独特的位置,所产生的独特的情况。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嘛。
因此,想要继承族长的位子,坐稳他,第一件事,反而是应该抓稳兵权的情况下,狠狠的打击脱脱,从他那掠夺东西。
这样的话,才能在普通牧民心目中,尤其是那些能拼能打的壮男心目中,树立下,跟着有肉吃的心理记忆,誓死跟随着混日子。
历史上,准噶尔就是依靠这一招,利用中欧陆上贸易的最后光明,赚取了大量过路费后,豢养起了自己的核心死忠,才能够与女真人抗衡几十年。
在中古时代的作战方式中,突然袭击营地,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方式,无论是关羽还是韩信,都最喜欢趁着黑夜袭击敌营的戏码。
当然,其中也是分了许多的流派,按照袭击方式不同,规模不同,各有所长,有的喜欢放火,有的喜欢突袭中军,而在时间方面,有的领兵者崇尚午夜时分袭击,因为午夜时分人睡的最死,也有的人喜欢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间,至于某些人,喜欢中午一点的时候,吃过午饭,敌人都想打盹休息,也不是不可以。
喜欢的是早上,部族的早上,事实上是最混乱的时候,牲口要喂食,要预备早饭,有些人的意识还未曾清醒,是如果选择从敌营的东方进攻的话,正好背后就是太阳,借助太阳,可以削弱敌人的视力。
脱脱昨天晚上回到自己的地盘后,招了几个女人戏耍一通就睡下了,对于他来说,布木布泰和她传说中带着的黄金,他是志在必得的,当然,有竞争者也没什么,无非是慢慢的打磨而已,现在女真人既然已经完蛋,那就是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刻,才能决定漠南草原上,到底谁是霸主。
当然,外面绝对不会缺乏放哨的人,毕竟身处别人的地盘,身边还有一个巴彦手底下的势力,不过,他个人是不太担心这些的。
来的不是人,而是羊群。
脱脱手下的巡哨,发现远处,一大堆的绵羊,正浩浩荡荡朝自己的部族这边赶,也是好奇,对跟着羊群后面的几十名骑兵,也不是很在意。
这是送礼吗,那我们就要笑纳了。
“嘿,你们是哪里的,这是送给我们的吗。”
“别提了,”那似乎焦头烂额的牧民,身上也没有什么兵器,沮丧道:“羊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乱起来了,这是我们族长要送去格勒珠尔根城的,可惜不知道怎么就拐到这里来了。”
“哈,你赶羊的功夫也够差劲的啊。”
由于两边互相争夺女人的事情,还没有外传,起码对这样的巡哨来说,自然是不可能传到他耳朵里的,每天这些人可以听到的信息,自然是在大汗的领导下,部族取得了一个又一个伟大胜利的传说。
都是草原上的老把式,虽然放乱了羊群这种事情有些丢人,草原上几岁的娃娃可能都不会出这种事,但是随着各种火器在草原上传播,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巡哨也帮着驱赶归置一下羊群。
远处似乎又来了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到后,就直接找到了那赶羊的人,啪啪啪打了几巴掌,骂道:“每天灌黄汤灌多啦,昨夜喝了点酒,今天就把羊赶出去多少里,小心让你没得喝。”
那人歪歪扭扭,委屈至极。
来人很凶,看了看后,说道:“好的,羊群重新整理好后,就赶去格勒珠尔根城吧。”
“是了,是的。”
“对了,这几位兄弟,刚刚我看见你们帮忙整理,真是万分谢意了,来,也分给你们几头如何?”
草原上的行军,虽然这些年以来,有不少汉人卖来的米面,但是主题还是以肉食为主,这种远行,都有专门的人,驱赶着所有人要食用的羊群,每天什么羊肉,羊奶,都来源于此。
比如蒙古最初西征时候,如果一座城池久攻不下,就直接在城外水草丰美的地方把羊群散开,基本上就可以维持一支军队的给养,而他们的对手却不可能脱产打仗,这几乎是bug级别的战术。
这玩意对他们不新鲜,不过,羊群也算是草原上的基本财产单位,在历史上的记录里,经常都是某人迎娶某个新娘,送出多少彩礼的记录。
“多谢兄弟了,不用了,举手之劳啊,这是小事,对了,你们大汗这是给格勒珠尔根城送羊啊。”
“是啊,为了庆祝两军联合灭脱脱部的贺礼。”
“你!”
他刚想去摸兵器,对面那乃彦部的武士却开始动手了。
刀很快,几乎无法阻止。
当几个巡哨被杀死后,那说话的男人拿出一只角吹了起来。
声音传出去后,很快就从远处,传来了大片的马蹄声,接着远处开始一个个出现无数的骑士。
看着远处,脱脱的营地,大吼道:“杀,生擒脱脱,其余财物奴隶,我分毫不取。”
无论怎么说,他还是儿子啊。
脱脱逃跑的速度也是很快的,都是老江湖,发现乃彦部居然动手了,他当时就号令手下备战,在发现,那格勒珠尔根城里的吴克善也出兵后,知道事不可为,自然掉头就走。
他骂骂咧咧的,发誓回去后,就要散尽财产,召集部众找乃彦和吴克善拼命,对他来说,钱和女人都不重要,命才是重要的,吴克善和乃彦直接要他的命,自然要还回去的。
谁家无忠臣呢,当付出了无数牺牲后,终于将脱脱给追上了,这一段付出可真不容易,脱脱知道,一旦真落入了敌人手中,绝无生机,自然拼命抵抗。
他手中有钱,手下也忠心,左冲右突之下,甚至还凭着手中的几支火枪,狠狠的打击了的追兵。
但终究是有心算无心,怎么是早有准备的的对手?
看着已经被长箭刺穿的的脱脱,马上跑过去,吼道:“老匹夫,我问你,我阿爸死了,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脱脱此时满身血污,嘴唇干裂,已经是即将咽气了,看着这个请的,他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了,骂道:“你奶奶个腿!”
骂脏话是不好的。
看着眼神渐渐涣散的脱脱,也是恨从心来,这事实的真相,几乎是无法查知了。
事实上,在发动袭击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不对,如果真是那脱脱,趁着茅厕内不注意的时刻,杀死阿爸,那回到自己的营地后,还不是赶紧命令部众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出去杀人?
如果是,可能在他收到阿爸死去消息的时候,作为谋杀犯,已经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来灭了他了。
但是,却不是这样的,之前穿越营地的时刻,他发现,脱脱的营地内,显然也过日子的样子,还有人正在乐乐呵呵的烤羊吃,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战备的情况。
这一点,他实在是怀疑,脱脱这样做,要么蠢,要么坏啊。
难道,真的是他们动的手?
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布木布泰面无表情的说道:“去,给脱脱的家里带信,那乃彦的儿子杀了他阿爸,嫁祸给脱脱,然后灭了脱脱部,这件事,我们作为主人,是非常同情的,希望脱脱的儿子们不要太过悲痛,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们,我们女真人为你们做主。”
在女真人统治时期,有一项非常无耻的政策,叫做减丁,而政策的发起人,就是,布木布泰的儿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