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齐了,这宴也就开了。长平点了题,一人一句做着下去。
若是轮旁的,倒是不敢说什么可这吟诗作对,怕是男子也不如王钰。天晓得,她在琅琊十余年,周遭不是书就是书生。
只是大魏女子不得参加科考,不然,这状元郎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连着六轮下来,她与谢慈音一滴酒都未喝到,反而是那呈上来的吃食吃了不少下肚。
长平十分恼怒,本着叫二人来,就是想羞辱二人一番的。
为此,她今日请的,可都是长安赫赫有名的才女,谁知这些人这么无用,难不住谢慈音王钰,倒是难住她了,叫她喝了好几盏酒。
酒一下肚,脾气也就来了。一众才女正吟得尽兴时,长平大手一挥,打翻了酒壶。“什么花不花鸟不鸟的,真真俗不可耐,不玩了。”
被她打断的贵女怔了一下,随即眼眶泛红,落下泪来,低着头,轻轻拿帕子擦拭。
见那贵女掩面哭泣,长平更是火大,疾言厉色道:“你哭些什么?没得待会旁人还觉得我欺负了你去,还不快闭嘴。”
那贵女被她吓到,身子颤抖不止,虽不敢再哭,却忍不住,小声抽泣着。
这般做派彻底惹火了长平,伸手将她面前的四方酒案拍得震天响。
后头跟着的常嬷嬷和一干宫女忙去劝她。
“我的公主哟,若是生气,要打要骂的都随你,怎可去拍那实木桌子,若是伤了手,娘娘是要心疼的。”只见常嬷嬷捧着她的手,用帕子仔细擦着。
那贵女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不敢再哭了,恍若失了神一般。
“此女冲撞公主,来人,拖下去,打二十个板子。”常嬷嬷安慰完长平,立马就指着贵女发作道。
贵女终于回过神来了,大声哭喊着叫饶命,可惜上首的长平问若未闻,还顺带着吩咐常嬷嬷将她的嘴给堵上。
眼瞧着那贵女无端要被发落,王钰心下同情,就要起身求情,被谢慈音拉住衣袖。
王钰不解的望着她,低声道:“姐姐拉着我作甚?难不成你也怕她?”
“并非是怕她,只是别人求情还好,若你我二人开口,这娘子必定被罚得更重,你若不信,大可开口试试。”
王钰虽不懂其中的道理,却相信自家的姐姐,忍了一忍,眼睁睁看着那贵女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拖了出去。
“我当是谁在这尚晨苑中杀人放火了呢,哭闹成这般模样。走近来瞧才晓得,原是公主诗写得不如旁人,恼怒了要罚人。”
外头走进来个与众人年纪相仿的女子,女子生得貌美,又十分会打扮。
一袭水红色牡丹暗纹妆花长衫衬得面色如玉,丹唇上有一点红朱砂痣,配上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十分勾人。
她打着扇子走近众人,面上还带着笑。
那拉人的婆子被她的话说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不该将那贵女拖下去罚。
若是罚了,那便坐实了公主嚣张跋扈做不出好诗来就要罚人,若是不罚,上头那位又不发话。两个婆子押着那贵女,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长平冷笑着瞧来人“这尚晨苑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放得进来了。”
来人是弘农杨氏的嫡女,名唤杨舒乐,这弘农杨氏是大魏贵族四姓之一。
民间有句话,叫“天下粮食出杨氏。”便可看出杨氏地位。
只是杨家不大爱进京,谢慈音也不大见得着这个杨氏嫡女,只听闻她与长平公主十分不对付,每每见着,便是腥风血雨。
听了长平的话,杨舒乐也不恼,只朝着那两个婆子道:“愣住干什么?还不快拉下去打?”
那两个婆子连忙点头,拖着那贵女下去了。
王钰惊了,她本以为杨氏是来打抱不平救那贵女的,可眼下,她又叫嬷嬷将人拖下去打。
那长平也是,一点儿也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任由着杨舒乐说,然后嬷嬷拖人下去。
四姓之间来往颇多,杨舒乐瞧不上背后是新贵的长平却对出身谢氏王氏的二人十分亲热。
“倒也不必劳烦公主另备席位,我与谢家妹妹坐一处。”她自来熟道,上首的长平嫌恶道:“是谁说了有你的位置么?”
“我坐我的,甘你何事。”杨舒乐撂下着这么一句,径直的走向谢慈音。
前些年杨老夫人去世,谢慈音随着母亲去祭拜,曾与这杨舒乐有过几句话的交情,此刻人家点了她的名,她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只得给来的杨舒乐诺位置。
杨舒乐才坐下,上首的长平就发话了“今日日头太大,散了吧。”
这便是,明戳戳的打杨舒乐的脸了;一直笑着的杨舒乐终于有些面色不虞了。
“你要走,你走就是了,我们玩我们的。”杨舒乐道。
一直不发话的常嬷嬷终于开口了“杨大娘子怕是在家没学好礼仪,这主人家说散,那便是散了,谁还会恬不知耻的说再玩会儿,这话叫太妃听见,怕是要气昏去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常嬷嬷将杨老太妃提出来了,还怕她杨舒乐不听话?啧啧啧,谢慈音心头感叹道。
她想起自己上一世的无知无谓,真真是感恩父母,将她护得太好。
上一世的她,定了婚期后就回江宁待嫁了,嫁进太子府后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京中谁与谁有恩怨,谁与谁亲热,她是一概不知的。
近来宴席去的多了,谁家与谁家有恩,谁家与谁家有怨,都叫她听了好几耳朵去,也有几分了解。
杨老太妃就是杨舒乐的亲姑奶奶,先帝去时,后宫只留了两位,一位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孝敬皇太后张氏,一位就是位高权重没有子嗣的娴静皇太妃杨氏。
眼瞧拿话压住了杨舒乐,长平讥笑着起身,叫众人各回各家去罢,众人朝她福礼,她连个眼神都没给众人,径直的走了。
“怎么没听见母亲说,你来了长安?”三人一道出园子,谢慈音出声问道。
“姑奶奶想念我与哥哥,叫我与哥哥进京来与她作伴。”杨舒乐解释道。
寒暄两句是礼仪问题,这两句寒暄完,谢慈音就不再与她搭话了。
尚晨苑极大,除了方才公主举办曲水宴的晨园,还有好些园子楼阁,风景十分的好。不过眼下,谁也没有这个心思逛风景。
出了晨园,谢慈音便朝杨舒乐告辞道:“这时辰也不早了,我与妹妹就回家去了。”
杨家在京虽有府邸,但府中无人,今日她哥哥又有应酬,她回府也是无趣,索性邀约了二人上轻音阁用膳。
“我府中无人,不如二位妹妹陪我一道去轻音阁用膳?”
谢慈音不想与她有交集,只推辞道:“母亲在府中呢,恐怕是不好。”王钰帮腔道:“是呀,出府前姑姑叮嘱了,叫我二人一定回府用膳。”
杨舒乐与谢慈音不同,她母亲出身清河崔氏,父亲是个多情种。家中妻妾无数,却只见一个庶女,可见杨崔氏的手段。
杨舒乐自幼在后宅瞧着,受着母亲的教导,性子也十分狠厉,加上杨太妃的宠爱,瞧她连公主也不放在眼里,就只她的霸道狂妄。
她听不得二人的推辞,只上前拉着二人,道:“这有何难,我吩咐人到谢府里头去同王伯母说说便好。”
眼见推脱不掉,谢慈音无奈的瞧了王钰一眼,王钰亦是一脸无奈。
第二次来轻音阁,王钰早已失了兴趣,闷闷不乐的坐着。
谢慈音知她无趣,只是当着杨舒乐的面,二人像平日一般相处多话也不好,只时不时与她说上两句。
二人的无奈与不乐均写在脸上,只是杨舒乐不在乎,她要的,不过是有个人陪自己用膳,至于那人开心与否,关她何事。
到用完了膳,杨舒乐终于没在留二人。
辞了杨舒乐,谢慈音想着,难得出来,不如再逛逛,王钰也觉着机会难得,同意了她的想法。
檀桑给二人拿了斗笠,二人带着斗笠,沿着轻音阁一路逛过去。
华灯初上,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为了防止被人群冲散,王钰紧紧拉着谢慈音的袖子。
二人闲逛着,前方却突然骚动起来。
这街临近曲水,一座庞大的石桥连接两岸,好巧不巧,那骚动的源头在桥头,而闲逛的二人在桥中间。
几个丫环迅速将二人团团围住,护着二人从另外一侧走。
桥上因这动静乱了起来,百姓们四处乱窜大叫着杀人了;一粗衣麻布的男儿横冲直撞过来,将她们几人冲散开来。
檀桑被撞倒在地,眼瞧着就要被行人踩踏,谢慈音忙扑到跟前张开手护着。
“姑娘,不必管我,你快走!”那檀桑被撞开时扭伤了脚,一时爬不起来,又见谢慈音这样维护自己,顿时感动不已。
这头王钰已经被她的两个贴身丫环和松墨护住了,大声呼喊着谢慈音:“姐姐,快下桥去!”
桥头的动静原是一伙刺客,蒙着面,也不知追杀的是什么人。眼看着刺客要到桥上,谢慈音一面扶檀桑,一面朝前首的王钰催促道:“不必管我,你先走,快走。”
王钰不愿意,瞧着谢慈音扶得艰难,就要扒开前头护着的三个丫环去扶。
松墨道:“娘子快走,我去帮姑娘。”她转身跑向了谢慈音。
“姑娘~快走吧,若是你出了事,家主会打死我们的。”见王钰不肯走,非要等谢慈音,春辛焦急的催促道。
那刺客已经上了桥,锋利的刀尖上还滴着血,被他们追着的,是个身着绛紫色圆领长袍的少年。
少年头戴斗笠,身上的衣袍被砍烂了多处。桥上风大,那河风打过来时,谢慈音恰好瞧见了少年的模样。
“三皇子!!!”这绛紫衣袍的少年,竟是未来的天子!可惜,未来的天子出场并不是如上一世那般威武霸气的,反而还有些狼狈。
谢慈音虽想出手搭救,奈何自身难保,搀扶着檀桑匆匆走了,见主仆三人都圆满下桥来,方才被丫环硬生生架走的王钰松了口气。
可是那受伤的少年已被此刻逼到了桥上的石栏边上。眼瞧着不好,谢慈音忙叫手脚利索的松墨去找寻街的侍卫来。
桥上之人又厮杀了起来,桥下的人眼见没危险都瞧起热闹来;只见三皇子渐渐落于下风,谢慈音咬着牙,一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王钰也在紧张看着,眼瞧着绛紫衣袍的少年身上又被戳了几刀,只觉头皮发麻,要她眼睁睁看着人死在面前,她做不到。
虽在家没有习过武,却练得一手好箭法。她往后去店家里寻弓箭,谢慈音和几个丫环忙着看桥上的情况,没有注意到她。
寻了几间铺子,最后却在杂耍摊子上找到了几支箭羽,和一把破破烂烂的弓。
咬了咬牙,王钰提着那弓箭站到了河边的桥栏上,那桥栏正对着几个刺客的背面。
眼见少年不敌,王钰立即搭弓射箭,一箭射在了一个刺客的心口。那箭羽是用来表演的,本就不是什么好箭,一箭射过去,根本射不死人好在,还是见血了。
一时间,桥上桥下的人才注意到那个桥栏上站着的少女,明三皇子也望过去,只见少女身着蓝妆花云纱的外袍,下身搭这一条月牙白蚕丝裙。
她头戴斗笠,看不清模样,拉弓的姿势却标准得很。
站在不远处的秋月瞧见自家姑娘站到了桥栏上搭弓射箭,险些哭出来“要死了要死了,若是摔下去可怎么了得。”
谢慈音也瞧见了打工搭弓射箭的王钰,心中佩服这个大胆子的妹妹。
她小声嘱咐几人:“我过去将她带过来,你们切莫声张,叫人知晓了我们的身份。”
几个小丫头如捣蒜般点头,生怕二人出了差错。
那刺客被射了一箭,心中恼怒,转身便要下桥去杀王钰。身旁的人将他拉住,呵斥道:“若是今日杀不了这明翼,你知晓后果的。”
刺客被他拉住,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一眼河栏上站着的王钰。
明翼持剑对着一干刺客,又侧头瞧了一眼桥上离河下的高度。刺客们又猛攻上来,他已无力再抵挡,若是投河,倒还有一线生机。
“衙役到了!衙役到了!”下头的百姓忽然大喊起来,一行穿着盔甲的人儿匆匆朝石桥赶来,松墨则跟在那些侍卫后头,小步跑着。
见有侍卫来,明翼松了口气,不再想着去投河。他此番失血过多,若是投河,怕是九死一生。
领头的侍卫一面朝桥上跑,一面大声喊着:“这里是天子脚下,尔等竟然敢公然行刺,就不怕查出来连累九族吗?”
那些刺客们眼见侍卫来,互视了对方一眼,随即咬破牙齿里的毒药自尽,一时间,桥上堆满了尸体。
谢慈音来到王钰身旁,伸手去拉她“你快下来,衙役到了。”王钰也见了侍卫上桥,松了口气后跳下桥栏。
四周想起拍掌赞叹的声音,怕被人瞧出来,谢慈音赶忙拉着王钰出人堆。
领头的侍卫到了桥上,看见了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明翼,面上震惊不已,他急忙朝明翼叩礼“三殿下!”
明翼坐在地上,朝他道:“这里乱了这么久大人才来,是否是有些玩忽职守了?”
领头跪在地上,只觉浑身都在冒冷汗。“这,这东市鱼龙混杂,百姓极多,属下难以察觉其中情况,还望殿下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