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如意平静地讲完了这些陈年旧事,然后双手交叉不发一言,等待着邹雄关的反应。
邹雄关捏了捏鼻梁,看上去有些烦躁:“所以说,这次陈近理重新出现,还带着那个孩子,就是当年陈近行留下的那个孩子了?”
崔如意点了点头。
“二十年过去了,陈近理带着那个孩子重新出现在白帝城,当年在岐山大劫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二十年并不会抹平仇恨。”邹雄关敲了敲桌子。
“所以陈近理在白帝城,就相当于一颗定时炸弹咯。”
“恐怕不只是如此。”一个略显僵硬的声音响起,是沉默寡言的冯青山。
“陈近理和那个孩子身上背负着岐山大劫二十年来的血债,但同样,陈近理本人,也是奥林匹斯最大的眼中钉,近些年这个组织活动暗地里越发猖獗,听闻陈近理在白帝城,我们可能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另外,陈近理的补天石,那是传说中的神物,听说陈近理当年重铸自己时并没有完全用掉,这件神物想必也会吸引很多闻风而来的不怕死的家伙。”
“是啊,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如何对待这叔侄二人,应该严肃对待。”邹雄关活动了一下手腕,正色道。
“如意兄,我知道你和陈近理私交甚笃。可事关白帝城,雄关还请如意兄摒弃私心认真商讨。”
崔如意苦笑着点点头。
······
另一边,晋狐和二叔开车回到了东城自己的店铺。
晋狐并不知道此时白帝城里的掌权者们正在为他们叔侄的出现焦头烂额,他只想着可以摆脱从前枯燥的生活了,所以一时间心情很是愉快。
经过东城区繁华的街市,晋狐最终将车开到了一间不大的店铺前。
这就是晋狐和二叔开的改造车的店铺,虽然平时活基本上都是晋狐在做。这家店铺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招牌,但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复古车辆已经很稀少了,所以倒也不会影响生意,有需求的人自然会知道这家店,如果没有需求的人,他们叔侄也不想被人过多关注。
店铺的地下有一片小小的空地,算是一个未经许可的停车场,平时的车辆都会停放在这里。
晋狐停下车,靠在座椅上,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接触到修行者的世界,对你来说这么兴奋吗?”二叔有些嫌弃地问。
“嘿嘿,算是吧。”晋狐挠挠头。
“小心一点吧。”二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以前我从不让你接触修行界,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力量还不够承担这些,修行者之间打交道太过危险。”
“不过你执意想尝试,我也确实没什么办法了。”二叔看着晋狐只顾着傻乐,也叹了口气。
······
两人回到了楼上,是他们平时的住处。
这一处房子虽然不大,装修还算十分不错。叔侄二人靠在沙发上,二叔又点起了一支烟。
“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二叔问。
“你说呢,二叔?”
“哼。”二叔哼了一声,“我说你接着在这消停地做些生意,我说你会听吗?”
“嘿嘿。”晋狐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二叔,我想去白鹿书院学习。”
“怎么?”二叔吸了口烟,瞧了晋狐一眼,戏谑地说,“今天英雄救美,明天就跟人家去上学啦?近水楼台先得月呗。”
晋狐脸有些红了,去白鹿书院学习一直是他的梦想,但这个时候说出口,脑袋里有没有闪过崔道芷那张可爱的脸呢?
晋狐觉得可能是有的,所以他的脸有些更红了。
“白鹿书院标准是十岁入学,你已经二十了,入学这关就会卡住。”
晋狐怔住了,他倒是没想过年龄的问题。
叔侄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看来得找人帮你操作一下了。”二叔突然开口。
“呃,二叔你还和白鹿书院的人有联系吗?”晋狐呆呆地问。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事,我不太想见到那个老头子。”二叔掐灭了烟。
“但是现在不见不行,他已经找上门来了啊。”
晋狐还没有反应过来二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二叔朝着门招了招手。
门“嘎吱”一声自己打开了。
一个老人站在门前,收回了刚刚想要敲门的手。
他穿着一件长风衣,带着一顶帽子,帽子下面能隐约见到他的白发,外面下着大雨,所以老人拿着一把透明的长柄雨伞。他的脸布满了皱纹,但很是坚毅,他戴着一副眼镜,眼镜后面的双眼并不浑浊,很是犀利。
老人迈步进屋,环顾了一下房间。然后冲着二叔笑了笑。“二十年不见了,你的反应还是很敏锐啊。”
他摘下了帽子,露出了满头白发。
二叔的声音很平静:“这无关乎反应,只是最基本的机械监测而已。”
“虽然二十年未见,不过你要是有了改造一下自己的想法,我依然很愿意帮忙。”
“张之鹿。”
白鹿书院院长,张之鹿。
晋狐意识到,自己曾在电视中看到过眼前的这位老者很多次,他同时兼具着力量与威望,掌管着白鹿书院多年,可以说是白帝城的骄傲。
白帝城的城主换过很多届,大大小小的世家也因利益得失而此消彼长,但是白鹿书院始终屹立不倒,这无疑有相当一大部分是张之鹿的功劳。
晋狐曾经好奇地问过二叔,修行的境界,第七境是否是尽头。
二叔当时随意地回答:
“不是,就比如张之鹿。”
没有人知道这位在白鹿书院教书育人一辈子的院长到底是什么境界,但是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他的强大。
······
眼前这位老人礼貌地将伞斜靠在墙角上,然后看向晋狐,笑着眨眨眼睛。
他走向晋狐,晋狐站起身,有些紧张。
老人走近,晋狐能看到他眼睛里睿智的光芒,能看清他脸上密布的皱纹,他意识到,面前的老者真的很大年纪了。
“我们认识一下吧,孩子,我曾经有幸教过你的父亲。”他向晋狐伸出了手,“我很早就想见你了,奈何你这个叔叔藏的太严实。”
“我是张之鹿。”
“呃。”晋狐愣了一下,赶忙伸手握住,“我叫晋狐。”
晋狐能感受到面前这个老人给出的善意,他的手粗糙而温暖。
老人看着晋狐,笑了:“你和你父亲年轻时候很像,只是好像看起来会更沉稳一些,你父亲确实很能闯祸。”
在和二叔隐藏了二十年之后,他们的藏身处第一次被人造访,竟然就是这位张之鹿。晋狐清楚他也是当初岐山大劫的亲历者,而且是少部分向父亲伸出援手的人,所以刚一见面,他就对这位白发老人充满了好感。
“其实我还挺惊讶的,”张之鹿看着晋狐说,“你修习的竟然是肉体和道术。”
“我以为你会走上和你二叔一样的路。”
“我曾经让他选择过,他选择了走他父亲的路。”二叔平静地说。
张之鹿上下打量了晋狐一遭,咂咂嘴:“没想到你把这孩子教的还不错,武道和道术都到达了第三境。”
“少废话,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二叔有些恼羞成怒。
“是啊,虽然你没修行过,但你大哥在这条路上毕竟站的很高,你应该也见识过很多。”老人叹了口气。
······
二叔靠在沙发上,即使是和眼前这个老者说话,二叔也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话说回来,我还在想谁会先找到这里,没想到是你,老头子。你来的还挺快的。”
晋狐和张之鹿都坐了下来。张之鹿点点头:“我是年纪大了点,但是还没瞎没聋。”
“这次你的动静太大了点。”
他看向二叔的眼神稍显有些责备。“既然已经忍了二十年,怎么就不能多忍这一时,一定要在离白帝城如此近的地方升起你的十楼?”
“白帝城中应该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
二叔笑了笑:“是啊,应该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但是你是第一个找到这里来的。”
张之鹿摆了摆手说:“大家都注意到了,但是我是先动身的,至于他们,想必现在邹城主在和四家家主激烈讨论,怎样妥善地安置你呢。怕是没时间来。”
“安置?”二叔挑了挑眉。
“是啊,你亮出了身份,昭告天下陈近理回来了,但是白帝城也有自己的考虑。”张之鹿说话语速很慢,但是声音很沉稳。
“二十年前岐山的那些受害者,奥林匹斯的狂信徒,酆都的余孽,还有垂涎你手中补天石的人。”
“听到你回来的消息,他们可能会觉得有机可乘,蜂拥而至吧。”
“哼。”二叔哼了一声。
“还是说,陈近理。”张之鹿眯着眼笑了,“你有自己的想法?”
“哦?”二叔平静地问,“何以见得?”
“因为你好像变了。”张之鹿轻轻说道。
“知道吗,我刚开始查到你们的资料时还不敢相信,这二十年来竟然改了名字,这不太像你了。”
“这没什么,毕竟是藏起来的人,换个名字不是很正常。”二叔平静地说。
“是啊。”老人叹了口气,“但是二十年前的你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也就是说,二十年的隐姓埋名让你有了忌惮,有了牵挂。”
“你不是蠢材,陈近理,相反,你比任何人都要出色。费尽心机遮掩二十年又突然搞一手盛大出场,这是立个靶子,你没必要这么做。”
面前这个老人严肃而睿智的眼神带着些审视,让晋狐有些紧张。
“所以呢,你得出什么结论?”二叔盯着张之鹿,戏谑地问。
“结论就是,”张之鹿轻敲着桌面,“你想用浮夸的表演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然后离开白帝城,将他们引开,像二十年前那样,让他们继续满世界的吊在你身后。”
“你是希望这孩子能远离风波,至少现在是这样。”张之鹿肯定地说。
“所以,你出走,他秘密进入白鹿书院,这就是你的设计吧。”
“哎。”二叔挠挠头,“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换了个机械的脑子,什么都瞒不住你。”
“即使是你也不能把脑子换成机械的,保留大脑是改造的第一定律,不是吗?”老人打趣地说。
“是啊。”二叔伸了个懒腰,“所以说,被你看穿了,我确实是这么计划的。”
一直一声不响的晋狐终于出声了。
“哦?”晋狐有些生气了,“所以要我去白鹿书院里面躲起来,二叔去外面承担一切吗?”
“是,就是这样。”二叔平静地说。
“那我不去书院了,我跟着二叔去外面。”晋狐赌气地说。
二叔嗤笑了一下:“你跟着我干什么,你那点小实力,还是在书院里打磨打磨,真的能帮上我再说吧。”
日常被二叔看不起,晋狐还想辩驳,张之鹿温和地打断了他。
“你二叔是为了你好,我也是。现在的你还太弱小,等到你强大一点,就不会是你二叔一个人承担这些事了。”
“你的父亲曾经在书院中变得强大,我相信你也可以。”
“目前来看,这是最好的选择。”
晋狐还想辩解,但是说不出来话,他也明白现在自己太过于弱小了。
“那具体怎么安排呢?”二叔问,“他的年龄过了入学年龄。”
“我都计划好了。”张之鹿笑着回答,“我一猜到你的计划,就准备好了一切,这才来的这里。”
老人从长风衣的怀里拿出一沓东西,有纸张有证件,一起递给晋狐。
晋狐接过看了一眼,证件上写着“紫禁城道术研究所二级研究员晋狐”。
还有一张聘请书,“兹聘请紫禁城道术研究所二级研究员晋狐于我院担任助理教员”。
二叔凑过来看了一眼,“助理教员?”
“是的。”张之鹿点头,“很不错不是吗,完美解决了入学的问题,他的身份不会有人过多关注,可以以教员的身份旁听所有的课程,书院里的一些地区也有开放的权限。”
“你有你的考虑,书院中的事我并不懂。”二叔摇摇头,他转过头问晋狐,“你觉得怎么样。”
晋狐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老人站起身准备离开,“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下周一离开白帝城,我侄子也下周一入白鹿书院。”二叔平静地回答。
晋狐还想争辩一番,但是说不出话,二叔决定的事,他从来没法更改,何况二叔和张之鹿都是对的。
“那下周书院见。”张之鹿对着晋狐笑着点点头,拿过墙角的伞。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对着二叔说道:“也祝你一路顺风。”
晋狐只听到了二叔轻轻地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
张之鹿离开了,晋狐也被二叔打发回去房间睡觉。
二叔坐在沙发上,仰起头闭着眼睛,手指轻轻地敲着自己的腿。
他的耳后出现了两片圆形的机械,发出阵阵电波。
在他的脑海中,投射出了整个城市的面貌,无数的磁波交融在这座城市的空中。
他不慌不忙地梳理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咦。”他轻轻笑了一声,“找到了。”
······
会议室中,这场谈话也接近了尾声。
“所以结论是,不能让陈近理留在白帝城。”邹雄关看过在场的家主,“各位家主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崔如意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个人来说,我也没想过留在这里。”一阵笑声传来。
在场的五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如临大敌。
文殊的机械声音响起:系统被侵入,系统被侵入······
会议室中,又出现了第六个人的影像。
崔如意看清来者,激动地叫了声“二哥!”。
来者正是陈近理。
他环顾了一下会议室,向崔如意点头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如意。”
然后他冲着冯青山与向晚儿点头示意,冯青山还是那般木讷,只是点了点头回应。而向晚儿则媚态全无,显得十分紧张。
最紧张的莫过于穆怀瑾,他和陈近理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此刻站在一旁好像透明人一样。
邹雄关紧盯着陈近理。
“我听说过,只要你想,你无处不在,任何系统你都能侵入。”他开口,“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陈近理上前一步,“我即是机械,机械即是我,只要机械所在之处,我都可到达。”
邹雄关也上前一步,“有何指教?”
陈近理挠挠头:“别紧张,我又不是来打架的。”
“我下周一就会离开白帝城,不劳你费心。”
“不过我来这里是想告诉各位,我已经和张之鹿达成了协议。”
“之后我会离开白帝城,而我侄子将会进入白鹿书院修行,这个消息只有在场的人知道。”
“如果我侄子的身份暴露了,我会一家一家的找上门去。”
“我今天来,就是告诉各位,保守秘密。”
陈近理说完这些话,再次巡视了一圈众人,冲着崔如意点了点头,身形就消失了。
······
“他还真是狂妄啊。”邹雄关叹了口气。
崔如意没说话,倒是冯青山平静地开口,“他二十多年前就是这样。”
“他离开白帝城,引走那些人的视线,这可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向晚儿叹了口气。
“也是。”邹雄关自嘲地笑了笑,“我白帝城容不下这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