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阳没想到这主仆二人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不由又是呵呵一笑,摆摆手道:“两套破布烂衫而已,送予钦使便是。”
说罢,李重阳又要转身。
赵金这时更急了,却一时再找不到挽留的话来。
还得是小青稍微清醒些,连忙又道:“可是,我们的衣服还在,还在——”
话刚出口,便觉不对,俏脸腾地一红,竟也说不下去了。
李重阳这才省起,刚刚她们二人已将一身湿透的华服留在乌蓬船里。
毕竟是两个女儿身,李重阳也不便说破,只道:“待明日晴好,你们自来取走便是。”
说完,李重阳再不逗留,踏着楼梯便往下走。
眼见将要下到第二层,赵金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紧走数步,奔到楼梯口,高声道:“李大官,你这副《破阵子·踏燕云》,该当如何处置?”
原来,李重阳刚刚写就的第一副字,还放在书案一端,并没有人动。
“我买了!”
李重阳闻言,正想说随你们的便,不远处的蔡鞗却已开口。
众人一愣,齐齐将目光望向蔡鞗。
却见他继续道:“古人常言,一字千金,李大官这副字,已臻大成,这首词,也是佳品,我便以白银千两买了何如?”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哗然。
“什么?白银千两?”
“不会吧,这副字,真有这么值钱?”
“五郎这,真是****啊!”
“……”
李重阳也没想到一直对自己心怀怨怼的蔡鞗竟然会以如此高价买这副书法,一时间竟有些愣住了。
白银千两,比起先前小青给自己支付的酬劳,已算是一笔巨资了。
即便现在的大宋一片繁华,但大多数普通人家,奋斗一生也不一定能挣得这般财富。
若真有了这千两白银,自己带着绿萝南渡,不仅不用为生计奔波,甚而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上没羞没臊的新生活。
一时间,李重阳倒真有些心动了。
正要答应,蔡鞗又道:“只是,我今日出门,并未带足现银,还请李大官留下地址,待我回去,便着人将银两送至贵府,如何?”
李重阳一听,便觉有些不妥。
继而抬头,便见蔡鞗脸上笑容,莫名有些阴气。
他前世好歹干了十一年的特种兵,天生警惕性极高,暗道这蔡鞗莫不是要套自己的老底?
就自己那破船,算哪门子贵府?
李重阳既感觉到不妙,哪会老老实实回答他。
顿了下,大喇喇甩了甩洁白宽大的衣袖,洒然道:“区区几句歪词,小小几个破字,有甚稀奇?更何况那纸笔也不是我的,蔡五郎若是不嫌弃,某便用这副字,换你这一身漂亮衣衫吧。”
说完,李重阳背对众人,再次挥了挥衣袖。
迈着轻快的脚步,自二层下到底层,然后顺着木梯,重新跃上自己那艘乌蓬船头。
船上断折了一截的竹篙还在,李重阳用脚踢起,拿在手中,刚要撑船离开。
“李大官!”
一声轻呼,便见赵金主仆二人也撵了下来,急急扶着楼梯,自画舫上下来。
李重阳颇有些不解地道:“钦使,你们这是——”
离开了辉煌灯火的照耀,李重阳也看不清赵金的神色。
赵金没有说话,但赵金后面的小青却已开口:“李大官既然渡我们来了,自当渡我们回去才是。”
说话间,赵金已攀着楼梯,快要到乌蓬船上了。
只因画舫船身甚高,木梯最末端距离乌蓬船头还有半人高的距离。
兼且乌蓬船与画舫船身还有较宽的间隙,若是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会再次坠入河里。
因为走得匆忙,此时又无蔡家仆人前来相扶,柔柔弱弱的赵金一双秀足悬在空中,半天没有踏到乌蓬船板上。
李重阳见此,犹豫了下,不由开口问道:“钦使,可要我帮你?”
蜀地有俗语云,男人的头女人的腰,不是情人莫乱捞。
李重阳虽然前世是个单身狗,但还是知道男女授受不清的道理,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封建时代。
既已知道这钦使是女扮男妆的假公子,他自然不会贸然去搀她,所以先得征求她的同意。
赵金人在半空,进退不得,已是有些惶急。
听到李重阳这话,只得轻轻“嗯”了一声,若非李重阳耳尖,兴许都听不见。
见她答应,李重阳舒了口气,缓缓伸手,便向她的双脚扶去。
“啊!”
可赵金毕竟是处子,从未与陌生男子有过肢体上的接触。
刚被李重阳的大手触到裤脚,便像受惊的兔子,突然惊叫出声。
李重阳也是初哥儿,听到这声惊叫,顿时唬得如触电一般,赶紧缩手。
赵金抓着扶梯的双手本就没了多少力气,这一慌乱,双手蓦地一松,整个身子竟直接往河里坠去。
眼见她又要变成落汤鸡,李重阳再也没有丝毫犹豫,本能地伸出双手,一把便将她拦腰抱住。
腰身一拧,脚步微错,硬生生将她从空中抱到了船板上。
因为变生突然,李重阳又是一身虎力,情急之下,只用双手死死抱住赵金的腰身。
也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怎的,被李重阳抱住的赵金此刻,除了粗重的呼吸之外,竟再无声音。
“郎君,您怎么了?”
有此惊变,还伏在扶梯上的小青也不知什么情况,赶紧询问道。
“啊——”
她不问还好,一问,被李重阳紧紧抱在怀里的赵金便像受惊的小白兔,再次惊叫出声。
李重阳这才惊醒过来,赶紧松开双手,连退两步。
“钦钦钦使,我我我——”
饶是李重阳素来沉稳,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不知该说啥。
而赵金更是恨不能将一颗小脑袋埋进胸前衣襟里,侧转身子,再也不敢看他。
“喂喂喂,还有我,来帮我!”
就在二人意乱情迷之时,仍旧挂在扶梯上的小青也是半天没探到船板,又不敢转头看二人在搞些什么名堂,只能荡着右足急急叫唤。
李重阳这次学了乖,先是深呼吸了两口冰冷的空气,然后才走到小青身下,双手展开,却没抱她,只轻声道:“这里不高,你跳下来就是,若是有失,我接着你便是。”
小青到底只是一个婢女,没有赵金那般娇贵,闻言点了点头,双手在松开的时候,也借力推了下扶梯,整个身体便朝乌蓬船上跃下。
李重阳见此,知道她应当不会坠入河中,也就收手。
果然,小青稳稳落在船头,并没有与李重阳有身体上的接触,自然也就没了刚刚赵金的连声惊叫。
待小青站稳,李重阳才重又拾起竹篙,对着空气悠悠提醒道:“且坐稳了。”
说罢,终于撑着小小的乌蓬船,一点点往夜色朦胧的河岸驶去。
十几艘灯火辉煌的画舫上,无数双眼睛俱都盯着河心那一袭白衣。
“他,到底是何方高人?”
“如此惊采绝艳的人物,为何我等从未听闻?”
“白衣渡江,这人,倒真像是天上下来的仙人哩!”
“李重阳,李重阳,明日汴梁,怕将都是他的传说了。
“……”
阵阵议论声中,唯有蔡鞗面色铁青。
双目死死盯着河面那颗越来越小的白点,眸光里好似要喷出熊熊火焰。
这时,一直在暗中察颜观色的秦桧又适时凑到他的跟前,低声询问道:“五郎刚刚以千金求字,可是要探清这厮和那钦使的底细?”
蔡鞗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喃喃道:“可惜这厮倒也有几分视钱财如粪土的硬气,白银千两,竟也不动心。”
“骨头越硬,碎得越狠。区区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再是高傲,在五郎这里,又何足道哉?”
秦桧闻言,仍不忘适时拍拍蔡鞗的马屁,这才又道:“五郎想要探听这三人的底细,其实一文钱都不用花费便可。”
蔡鞗听到他这般说,豁然转头,道:“有何办法?”
秦桧呵呵一笑,道:“五郎莫非忘了,郓王刚刚被官家任着皇城司提举。你与他如此交好,今日这厮让您如此难堪,莫说探听他们的底细,就是要——”
说到这里,秦桧突然双眸一凝,右手微抬,以只有他们二人的角度以手作刀,向下一剁。
然后,又将声音压得极低,续道:“也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啊。”
蔡鞗见秦桧如此言行,望向河面远处的双眸中,缓缓泛起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