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覆压,整片夜空像一块黑透的绒布,隐约有雷声从远方传来。
这就是伦敦的秋天,若是天气晴朗,下午两点半便能欣赏夕阳与晚霞,若是阴天,刚吃完午饭天就黑透了。
比如,今天。
……
高耸的塔楼,窗口的窗帘缝里漏出一线光,屋内因壁炉和燃气灯而温暖,干燥,明亮。
收音机里传出悠扬的曲子,老师们用彩纸剪了拉花贴在通道的墙上,长长的餐桌周围围满了馋嘴的孩子们,个个穿着崭新的衣服,因为谁的衣服更漂亮而偷偷比来比去。
“今天,是我们圣泽诺儿童福利院建立四十周年纪念日,大家坐回自己的座位,准备用晚餐。”奎丽夫人微笑着说。
二十多个孩子立刻老老实实地按号码坐回餐椅上,空出了一个扎眼的空位。
奎丽夫人扫了一眼,皱眉问:“伊斯特又去哪了?”
桌上无人回答。
她清清嗓子,恼火地说:“天啊,你们都把嘴巴忘在教室了吗?没人知道伦恩.伊斯特在哪吗?”
几秒钟后,看起来年纪最大的红发男孩站起来,用一种明显是幸灾乐祸的语调说:“夫人,我看见他上午在屋顶捡到一封信,然后就跑出去了,既然他错过了晚宴,那我们或许可以一边吃一边等他。”
不等奎丽夫人回答,孩子们纷纷赞同,还夹杂着对伦恩的抱怨,显然,伦恩.伊斯特的人缘并不好,没人愿意为了等他错过这一顿丰盛的晚宴。
奎丽夫人无奈地点点头,这时,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姑娘在身后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对她说着什么,却被孩子们的欢呼声淹没。
餐厅亮如白昼,却有着常人看不见的一点点黑雾飘动,黑雾的每一颗都无比微小,能躲过所有的眼睛,能穿越所有的封锁。
黑雾逆着风流动,流过厚重的玻璃窗,流过幽深的楼梯,流过微潮的空气,流到一根苍白的指尖上。
黑发男孩懒散地侧坐在废弃塔楼最高层的窗台上,呼呼的夜风从空荡荡的窗框里刮过,他一条腿支在窗台,另一条腿来回晃悠,漫不经心地伸出食指,轻触那束流回的黑雾。
“那个怪物会不会出车祸了?”
一个男孩的话在他脑海响起,用最天真的声音说最残忍的句子。
接着触碰他食指的第二束黑雾,是女老师的抱怨,“我跟厨房说了多少次,烤鸡蜂蜜不要刷太多,对孩子们牙齿不好。”
然后是第三束,“奎丽夫人,有一位自称邓布利多先生的客人。”
黑发男孩颤抖了一下,急忙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封揉搓的皱巴巴的信,信封上一块蜡封、一个盾牌纹章,大写“H”字母的周围圈着一头狮子、一只鹰、一只獾和一条蛇。
他急促喘息了几声,对着夜空张开了双臂,假如有人能目睹这些肉眼难以看见的黑色微粒,肯定会吓得惊掉舌头。
一股股墨水般浓密的黑雾从他身上涌出,如海潮般蔓延开去,月光如剑般穿破乌云,照在他低垂的眼帘,黑潮寂静无声,却在一秒钟内填满了整个福利院。
然后骤然回流,彻底将伦恩.伊斯特瘦长的身体淹没在黑色的潮水中。
伦恩缓缓地闭上双眼,盖住黑色的瞳孔,像是陷入一场漫长的睡眠。
三十二个人在咀嚼,四个人在碰杯,两只蟑螂在厨房的柜子底爬动,一只老鼠正抱着奶酪大快朵颐,却突然前窜,桌上扑下的猫抓了个空,愤怒地追上去,爪上柔软的肉垫撞在石砖上,泰勒老师在抱怨男友最近的冷淡,两个人在往杯子里倾倒液体,一杯是红酒,另一杯是牛奶。
最后一束黑雾钻进他的胸口。
“您好,奎丽夫人,我叫阿不思.邓布利多。”
世界的一丝一毫一鳞一爪都被他收入耳中,如此新鲜完整,如此纤毫毕露。
像是一场深沉的好梦,也像是一次死亡后的新生,伦恩睁开黑色的瞳孔,抬头仰望。
他看见了璀璨的星空。
……
“您好,奎丽夫人,我叫阿不思.邓布利多。”
“噢噢,您好,邓布利多先生。”奎丽夫人迟疑的看着面前的歪鼻子老人,似乎怀疑老人长长的白胡子都比自己年纪大。
“哦,您在看我的胡子?老实说,它可真是我最满意的饰品,如果没有它们,我的下巴就会显得太瘦。”邓布利多微笑道,“请坐吧,奎丽夫人。”
“噢,对,我该坐下。”奎丽夫人坐在红木办公桌后,略显惊讶地说:“我没想到您会来的这么快,我昨天才收到您的信,今天已经寄出回信了,我想您肯定还没收到,所以我现在可以给您讲一下……”
邓布利多礼貌地打断了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说道:“夫人,我已经收到您的回信了,我便是为了这封信来的。”
奎丽夫人的眉毛以一种受到冒犯的姿态挑了一下,冷淡地说:“那我看不出您还有什么亲自来一趟的必要,正如我在信中写的那样,圣泽诺儿童福利院专门服务于有需要的上层社会人士,为孩子们提供舒适的生活和光明的前途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恕我直言,我并不觉得您提到的那所霍格沃茨学校能比我们做得更好。”
显然,奎丽夫人以她的职业为豪,说服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邓布利多似乎也这么想,他从口袋抽出一根细木棍,指着桌面的白纸,轻轻挥动了一下,充满歉意地说:“很抱歉这么做,但是请看这份文件,看完您就会相信我们了。”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奎丽夫人的眼神一片呆滞,随即又正常起来,她认认真真地读着面前的白纸,似乎那真的是一份文件一样。
“噢,原来是这样,那我似乎没理由阻止一个孩子拥有更好的前程。”
她这么说着,把纸小心地递回给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点点头说道:“既然您同意,那伦恩.伊斯特先生就会于两个月后入学霍格沃茨学校,学制七年,在这七年的每个夏天,他依然会回来度过暑假,所以您和他的朋友们不必想念他。”
“不会的,这孩子没什么朋友。”奎丽夫人咯咯笑着。
“是吗?您可以为我介绍一下他吗?”邓布利多以一种完全闲聊的口吻说道,奇特的是,随着他说话,奎丽夫人逐渐陷入了一种类似于醉酒,渴望倾诉的状态。
“噢,当然,伊斯特是十一年前来到福利院的,当时才几个月大,他的父母和其他富人一样带着兜帽,隐藏身份,这种事我见多了,圣泽诺福利院本来就是为了照顾大人物的私生子们而建立的,而他也和其他孩子一样,进入福利院时,名下就有一份丰厚的财产等待他成年。”
“但是这孩子小时候就有点古怪,从来不哭,不愿意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学说话也比别人早。如果只是孤僻还好说,最近两年,不知道为什么,孩子们越来越排斥他,我不止一次听见他们叫他怪物。但是他也没挨什么欺负,孩子们对他又厌恶又畏惧,就像是对待,嗯……一条蛇或者类似的东西。”
奎丽夫人的脸红润起来,她慢慢重复了一遍:“他是个古怪的孩子。”
烛光在邓布利多的镜片里闪动,他的蓝眼睛陷入了某种思考或者是回忆,轻轻地说:“这很有趣。”
“您说什么?”奎丽夫人没听清邓布利多说什么,却像被指责了一样,她喋喋不休起来。
“是的,我知道您怎么想,对于这样孤僻被排挤的孩子,应该帮助他融入大家,您肯定觉得我是个不称职的老师,但是,我一开始也想这么做。只是……老实说,我也不喜欢这孩子,如果您是我,或者换了任何人,对上他那双可恶的黑眼珠,保管都会把好意硬噎回去!”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抱怨,她喝了一口杯里的红茶,情绪渐渐平和下来。
“进来。”
一个瘦高的黑发男孩推开门,完全无视办公室的主人,只用那种奎丽夫人称之为“可恶”的眼神打量着邓布利多的紫红色西服。
“您就是信里提到的,会帮助我完成手续的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