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之夜,这是小孟婆上任后的第一个中秋。
都说中秋之夜要吃月饼,赏月,阖家团圆。小孟婆吃了一箩筐的月饼,记不得有几个伍仁、几个莲蓉、几个鲜肉的,只觉得肚子里撑的慌,一个劲儿地想往外吐月饼。
她想,自己绝对是整个地府最尊重这个节日的。可恨的是这个狗屁阴曹地府一年到头看不见太阳也就罢了,竟然连个月亮也看不见。
她越想越生气,人间年年都能看到月亮,天上那帮闲的发霉发臭的神仙就更不用说了,不但能看到月亮,还能看揣着兔子的嫦娥。
这个阴曹地府真就是六届之内最寒酸的地方,就不能哪一年轮到我们把月亮摘过来看看?
她在心里使劲儿地把十殿阎王和泰山府君骂了个遍。心里甚至起了造反的念头:要是老娘当上了大领导,一来今晚先就把月亮给摘来,顺带几颗星星;二来再往天上那帮神仙堆里面看看,物色些有姿色的仙女儿天兵啥的要过来一批,给地府撑撑门面。
地府那帮人长得实在是太对不起来来往往的鬼魂了,阴曹地府的名声为啥这么可怕?首先就是这些工作人员相貌水平没跟上地府应有的档次。
造反的事属于有贼心没贼胆,更没那个能耐。就暂且放一放等日后再说。
小孟婆实在撑的慌,就在店里扶着肚皮来回地、缓缓地踱步。
“你怀孕了吗?”七宝问。
“怀了一肚子月饼,估计至少是十胞胎。”小孟婆答曰。
“那你啥时候把他们生下来?”七宝又说,“这样我好当舅舅。”
小孟婆拿了装月饼的箩筐,塞给七宝,里面乖巧地躺着几个吃剩的月饼,“给,这几个都是你外甥,拿去玩吧。”
七宝看着月饼也觉得恶心。
“有没有让人立刻消食的法术?”七宝问。
“这么好的东西我也想学,你觉得有吗?”小孟婆想打一个饱嗝儿,好让肚子里空荡一些,但是努力地尝试了一下觉得肚子里好像没有嗝儿。为此她颇感遗憾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前世是饿死鬼才会吃这么多月饼。
但她转念安慰自己,神仙和凡人肯定是不一样的,神仙有仙骨,肠胃的容量或许比人大一些。
“中秋佳节小孟婆怎么能少了黑无常呢?”黑无常和往常一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地出场,“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小孟婆喜出望外,一路小跑过去却只看到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鸟。这鸟一个身子配了有九个头,每个头都要哭出来一样可怜兮兮的。像个怨妇。
“这啥玩意长这么丑?”小孟婆嫌弃地说,“你给我这东西……我不要。”
“此乃神鸟,名叫姑获鸟,是难产妇女的执念所化。虽然长得奇怪了些许,可实际却是只温柔慈爱的好鸟儿……九罗!那不是你的孩子!”黑无常话语未落,只见这九头一身的姑获鸟扑着往七宝的身上去了。
“九罗!不可胡闹!”黑无常无奈只得厉声喝道。
那鸟儿作罢,只是将九头中最中间的那一个头柔柔地蹭着七宝的身体,双目轻轻闭着,仿佛是母亲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孩子。
小孟婆呆立在一旁,看着这只疯癫的鸟儿不知如何是好。
黑无常又开始介绍:“这鸟跟了我一千多年了,颇有些灵气,也乖顺。我把她送给你,做你的伙伴,也好监督你修习。”
小孟婆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合着这小破鸟儿根本就是个间谍,是黑无常专门派来监督自己不偷懒的。只是“颇有些灵气”这个形容,跟这蠢鸟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联系。
“多谢黑大哥,不过,便是没有这鸟儿,我也知道修习的重要性。黑大哥的灵鸟我可不好意思收下,毕竟她都陪你一千多年了。我小孟婆儿,别人的便宜占得,你黑无常大哥是谁?那可是我的亲大哥!亲大哥的心爱之物哪里能夺走?这样,我这里还有好酒,还有上好的月饼,咱们来一醉方休!”小孟婆心想,这鸟留自己这是个祸害,只会耽误自己赚钱的功夫,况且她实在不爱修炼什么狗屁仙术。
“别想蒙我,酒我是要喝的,这鸟儿你也必须得留。我让她每日晨起后、入睡前督促检查你的仙术。别小瞧这鸟儿,再过几百年你的仙术也未必赶得上她!有了九罗,你定会有大进步!”黑无常虽然把她当小孩,但在修习这件事上是不会留余地的。
姑获鸟就在小孟婆的还魂崖安了家。
小孟婆睡觉,她就在小孟婆床榻下面窝成一团,把她九个头都埋进羽毛里,乍一看像一堆乱七八糟的羽毛聚成了堆儿,看起来倒让人觉得安心。
早晨她就用自己的九个头轮番上阵,轻轻的啄小孟婆的脸,然后扯着喉咙发出刺耳的声音,把小孟婆从梦里叫醒。
起初几天小孟婆觉得讨厌极了。不过在几日后的一个夜晚,她从一个奇怪的梦中醒过来,看到姑获鸟就在火炉边蜷缩着身体睡觉,她光亮的彩色羽毛在炉火下显得温暖炫目,她竟觉得这只长着九个头的怪鸟儿可爱了许多。
进入阳历十月底,阴间的天气开始变得有些寒冷,不如夏天舒适怡人了。在柜台后面认真做守财奴的小孟婆披着毯子,看店里的伙计往往来来,看账簿上的数字飘飘忽忽。
她觉得疲累,秋天已到尽头了。
她困乏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但恍惚地感到一个披着绚烂的彩色羽衣女子倏忽地穿梭过她身后,来到柜台前,又倏忽地穿梭到厨房。
“是谁!”小孟婆一个激灵闪现到厨房,只见是个面若桃花的女子,身穿白色绸缎,肩膀上琳琅地装饰着五彩的羽毛,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
“仙娥姐姐?您……有何贵干?”小孟婆许久没有在还魂崖看到这样仙子般的人物,似乎在这样的仙女面前自己变得很小,小得像一颗灰尘,丝毫不起眼,她得低姿态,最好跪下来。
她觉得这必然是玉皇大帝差派下来执行天上的公事的。自己腿儿虽然软,但决不能跪,仙女再美也不能跪。她毕竟是孟婆神,大小也是个官儿,要顾及地府的体面。
仙女也吃了一惊,因为小孟婆发出“有何贵干”的问题的时候,自己右手正在抓着一只不错的猪肘子,但准备迎接猪肘子的嘴巴显然是没反应过来:是先回答小孟婆的问题还是先吃肘子。
仙女儿就这么僵着,小孟婆也杵在地上像个棒槌,她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没出息过,就直勾勾地盯着那女子。
她这下是看清了,此女若不是仙女,便没有人配得上做仙女。她面若桃花,眼波流转,身量纤纤,甚至满头的长发都没有一根不是仙女的形状。
“我饿了,来找点吃的。”那女子眨了眨湖水般的双眼,无辜地看了看手里的肘子,“要是不准吃肉,那我能吃点别的吗?”
“你吃!你吃!”小孟婆语无伦次,大声地吆喝道:“师傅,快来给这位仙娥做些好的饭食来!”
“不不,不用了,我吃这个肘子就够了。”女子晃了晃手里的猪肘子,肘子上的肥肉颤了三颤。
“那我去酒窖里给仙娥取一坛好酒来!”小孟婆殷勤极了,她还是头一回见仙女吃肘子,仙女想必是需要些好酒配肉吃的。就算仙女推说不要,自己也不能让仙女干啃肘子。
“多谢小孟婆!”仙女已经开始啃出了半脸兴奋半脸油。
“仙娥,你从哪里来,到我这有何贵干呀?”小孟婆殷勤地问。
“我是从黑无常那里来的九罗啊。我的鸟身有九个头,冬天快到了,九个头都冻得瑟瑟发抖,行动也不方便,我就变成人形了。”仙娥道。
“你是那只傻不拉几的姑获鸟?”小孟婆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激动地说。
“我知道平时就是这么称呼我的。”仙娥的肘子只剩下不到一半,“不过我叫九罗,我都可以做你奶奶了。但是你可以叫我姐姐,因为我还不想当奶奶。”
“变成人形之后,我可以教你一些仙术。虽然我比黑无常那厮差多了,可你修习的进度实在让我看不下去了。”仙娥说话的声音好听,柔柔的、甜甜的,是那种听多了也不腻的甜,是脆脆的、利利落落的甜,一点儿也不矫揉造作。
小孟婆开始觉得黑无常对自己的确是好,连这么好的仙女都愿意送到自己身边来。她决定开始真心拿黑无常当大哥,掏心掏肺的那种。
九罗化成人形之后的还魂崖突然像一个仙境,来来往往的鬼魂算是是赶上了好日子,在投胎前能一睹仙子的容貌。
小孟婆觉得自己灰溜溜的像一只老鼠,在九罗的衬托下灰头土脸、缩头缩脑地。她不敢再让九罗睡火炉旁,她给九罗收拾出一间不错的屋子出来,每天九罗安排给她的仙术也学得快了许多。
九罗绝对是最温柔最美的老师。但小孟婆觉得她虽然至少一千多岁了,但是可爱又纯真,很多时候像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仙。
她不敢因为九罗偶尔的稚气不听她的话,因为九罗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听她的。
她觉得自己是话本里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庸君,而九罗配得上是祸国殃民的美人。
但她不能在自己假想的话本中把九罗设计成祸国殃民的妖妃,九罗是不会祸国殃民的,她是只好鸟。
九罗除了督促小孟婆修习仙术,其他的时间大多都是在和七宝玩。她很喜欢七宝,比小孟婆喜欢七宝还要多。
除了和七宝玩,她最常做的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缝制一些衣服、荷包之类的。小孟婆知道那些都是给黑无常的,因为那都是用上好的黑色绸缎,做工也极其细致。
九罗姐姐对黑无常有“男女之情”,她想。
但她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因为自己无意看到九罗在给黑无常做衣服的时候,她总是躲躲闪闪的,怕被发现了似的。
“呵,男女之情,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呢。”小孟婆在心里想,仿佛她是整个阴曹地府里最懂“男女之情”的。
比不上赚钱——她这样断定“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