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繁炽看到尹映梨竟然忽然归府有些惊讶,看到身后陪同的傅司珵时更是有些诧异,因为在他回来之后,傅司珵似乎都莫名的在与她保持着距离。
奚繁炽本是想陪着尹映梨一同去竹梨小院养伤的,但是跟着她一直到了西城门才发现一件令他意外的事。
那就是他离不开祁临城,连出城门都出不了,是以只能回尹府等着她回来。
尹映梨进院子之后,他就跟在她身后,却发现傅司珵送她到院门了也未离开,而是踟蹰不安的站在原地。
“二哥,进来罢,我有事与你说。”
尹映梨发现,傅司珵的性子也许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爽朗决断,颇有些优柔寡断。
傅司珵听到尹映梨的话,忽的看向正站在院门看着他的尹映梨,他张了张嘴,未说出什么便被尹映梨打断。
“二哥,梨儿与你是兄妹,血浓于水。”
他刚踩上阶梯,听到这话浑身一震,微低着的脸上神情有些苦涩,心中浮起对自己的恼恨。
既然是兄妹,有何不能说?更不应该生分,即便再多的误会隔阂,哪有解不开的道理……
他苦涩的笑着摇摇头,他当真不如梨儿。在梨儿心里,她自己不是个孩子,好像他才是。
绮寒回来之后便让灵夏过来照顾尹映梨,而他则是准备明日再返回竹梨小院要拿的物什。
两人坐在尹映梨的书房内,里面早已烧起了银炭将屋子烘得暖暖的,尹映梨也解下了厚厚的狐裘披风,这时看过去,身子果真是比之前更加单薄了。
“二哥,有话要与梨儿说?”她抱着手炉,冰凉的双手渐渐的回了温。
傅司珵一时之间不知怎的说,屋内陷入了沉寂。
尹映梨却是不急,喝了灵夏刚沏好的热茶,身子也逐渐暖和了起来。
“是先与梨儿说琼姐姐的事,还是说参军之事,或是与梨儿说说今日外出游玩发生的趣事?”
傅司珵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梨儿,对不起。”
他一直以来不曾说出口的便是这一句简单的道歉,那双清冷的黑眸望着他,好似什么都能看破,就连他的心也一样。
“二哥为何与梨儿道歉?”依旧是不偏不倚的视线,看得傅司珵有些坐不稳。
“琼儿之事……”
“梨儿与二哥、琼姐姐是家人,若有误解,解开便是,因我们是家人,是以相互之间应有理解与包容,这不应是理所当然的吗?”
“况且琼姐姐早已与我道歉,二哥何必太在意这些事情为难自己?梨儿与二哥是兄妹。”
她很少将说过的话再说第二遍,而她强调他们是兄妹竟说了两次。
“梨儿……”他心情难以言喻,对上她那双黑眸时,心沉寂了下来。
“且不说其他,对于琼姐姐来说,这件事情于她来说不可谓是一种成长,虽然代价颇大,但是,姐姐她自己都能够面对自己的过错,二哥何必担忧过多呢。”
傅司珵听到代价时,想起往事,手不禁一抖,刚端起的茶盏差点失手打翻。
琼儿在清醒过来之后曾将当时发生的场景与他细说,他听后脑海里难免浮现出那惨烈的场面。
从小便长在温室的他们,面对这样的事情时,如何能轻易忘掉,这许是成为一生的阴影罢。
“梨儿,你不曾怪过我当初偏执责怪于你们,亦没有介意我的逃避,是梨儿心太大,还是二哥我太无用?”
他不免自嘲,但是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尹映梨那双清冷的黑眸闪了闪,染上了不明的意味,他手心冒出了一层薄汗。
“二哥多虑了,若是梨儿话有失措之处还请二哥原谅。”她话锋一转,“只是,这事从此刻便过了,二哥觉得如何。”
此刻说再多也无用,人一旦陷入自己的思潮之中,说出的话难免有些违背本意。
傅司珵连忙点点头,本以为她会生气,但是他这个妹妹比他想的还要心思难解。
屋内又再次陷入沉寂,两人皆是不语。尹映梨等着他说话,而傅司珵则是斟酌该如何说。
其实,参军之事之所以能顺利获得众人的支持,尹映梨在这件事情上占据了一大功劳,可谓是她一手促成的。
“大伯曾问我参军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曾细细斟酌过,当初是为何想要参军却是忘了,也许只是与父亲一时的反抗罢了,但是这事却扎了根,自然而然便觉得理应如此了。”
尹映梨转了转手中的手炉,捻起花婆婆让她带回来的一块糖渍梅花卷咬了一口,糖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带着淡淡的梅花清香,她眸中闪过一道满足。
“梨儿曾记得二哥说过,想要让琼姐姐幸福,此话却是在梨儿爹爹入狱险牵连你们受罪且琼姐姐赴宴受伤而归之时所说。”
他当时有说过吗?当他看到琼儿被送回来昏迷不醒时,不能追究,无处使力之时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用,连保护妹妹的能力都没有。
他父亲曾与他说过,权力的中心便是欲望的漩涡,权力可以让人站到顶峰,亦能令人摔得粉身碎骨。
而大伯所经历的已经让他真正的见识到了这其中的厉害之处。
“手握重权能守得住家、守得住家人吗?”
他想了许久,心中似有了答案,但是还是想问她,因为他觉得她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来。
“不能。”
悦耳的声音却带着毫不犹豫的冰冷,那双黑眸中闪烁着的是若有若无的厌恶,她恨极了这令人不惜一切趋之若鹜的权力。
傅司珵也只是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这便是她如此成长的原因吗?
“权力带来的东西不仅仅是万人敬仰的地位与富贵荣华,更多带来的是痛苦与仇恨。朝能得宠,夕亦能亡。任何选择并不会只带给你有利的一面,而往往伴随着无法估量的恶果。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言的便是如斯之道理。”
“梨儿,大伯与你说过这些吗?”
傅司珵觉得也许他的父亲都还未有尹映梨看得透彻,她成长得太过可怕,可怕到令人畏惧。
“不曾。为何这般问?”
她没有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思维,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傅司珵笑着摇摇头,却未说出心中所想。
“即便如此,二哥还是决定参军了。若是权力能让人臣服,在这样的世道之中,权力便是必不可少的。大伯亦是如此想的吧,即便在经历过这样的冤罪之后仍选择置身官场,不曾为此退缩。”
尹映梨闻言心情有些复杂,但是嘴角却微微勾起,带着欣慰。
他们两人果然是兄妹,并不是不懂,而是不曾经历过,也不曾深思过罢了。
“梨儿就在这里祝愿二哥心中所愿能够早日实现了。”她端起手边的茶盏,对他说道。
傅司珵点点头,将自己手边的茶一饮而尽。
而在这次谈话未过几日,傅司珵便去报了名参了军,出了正月后便跟随着威戟将军莫连城的大军出发边疆了。
走的那一日,尹映梨仍在竹梨小院养伤,她只差了绮寒给傅司珵送了早已准备好送给他的书与一封亲笔信。
尹映梨坐在竹梨小院主屋内的窗边,紧紧披着厚厚雪白的狐裘,落秋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背靠着垫子坐在她身边。
“小姐,不去送送二公子吗?”她望着微开着的窗外,北风依旧寒冷,不知再过些日子天气会不会转暖一些。
尹映梨主仆三人,如今绮萱身子好得利索了不少,练武之人总比寻常之人体魄好许多,尤其是经过常年非一般磨练之人。
落秋则是最虚弱的,胸口那一刀险要了性命,活过来已是不易。如今养了许久,再过些时日亦是能做一些轻活了。
尹映梨接二连三的受伤,尤其是今年冬日,更是脆弱,身子畏寒得紧,但是她却又喜欢极了冬日的雪。
尹映梨看着窗外已化得差不多的雪,有些惋惜。听了落秋的问话,想起了傅司琼走的那时候,她亦没有去送她,而傅司琼亦是没有来见她,但是却都只给了对方一封信。
寥寥几句,不过是一句慰藉、一句祝愿,还有一句道别的珍重。
“我不喜欢望着人远去。”
淡淡的语气,她翻了翻手中的热乎乎的手炉,那双清眸敛去了异样。
那日站在城门目送着父亲远去,但是传回的却是那样惨烈的消息,她厌恶至极。